娘子確實很美,糕點也確實很好吃。
只是現在,再甜也是苦的。
我擺了擺手,飲茶壓抑下喉間的窒息。
「咦,曳笙兄,你嘴角怎麼破了,滲著血呢。」
袁鋃遞了帕子來,我沒接,愣愣地拿手背按了按,確實有血絲。
心里隱隱浮起擔憂。
我的血里有毒,以前謝沿與我日夜廝混,一不小心也會弄傷流血。
一開始會有中毒癥狀,后來漸漸適應了,就有了抗毒性。
如今他體質大變,不知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肩頭的咬痕還在作痛,我耐著性子喝了一口茶,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放下茶杯往古樹趕。
可古樹下,哪還有他的影子。
空空蕩蕩,剛才此處發生的一切,好像不過是一場幻境。
袁鋃緊趕慢趕追上我,累得大喘氣。
平復后他繞著古樹上瞧下看了一圈,滿臉不解:
「曳笙兄,你是在此處丟了什麼重要物什?我來幫你一同找。」
我仰頭看著葉片縫隙里的日光,炫目得讓人發暈。
「罷了,找不回來了。」
16
神醫夜半才到,緊張兮兮地看了一眼我的傷,然后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袁鋃。
「就這?都已經愈合了!」
袁鋃很執著:「林圣手,您再仔細瞧瞧呢,我擔心曳笙兄落了什麼病根。」
神醫沒好氣地把我倆趕出房:「我看你才像落了病根!」
關門前又拋出來一小瓶藥:「肩頭那疤可除。」
袁鋃被趕出來還是高高興興的:「真好啊曳笙兄,祛祛疤也是好的,你等著我,我再去開間房。」
我把玩了會那玉質小瓶,最后還是揣進了懷里。
等到明日曲落來送糕點時給她吧。
讓她去了謝沿后背的那塊刀疤。
那是他與我最后的纏結,去掉了,就徹底沒關系了。
睡下已是后半夜,袁鋃鼾聲連天,我被吵得腦殼疼,也實在不習慣有人躺在我身側,干脆起了身,去廊外吹風。
初夏時節,夜里一片寧寂。
我控制不住地回想起,白天他擁著我,激烈吻我時血液沸騰的感覺。
肩頭的刺痛已經變成酥麻。
真好,他又給我留了個念想。
「你身疾不足掛齒,心疾倒是病入膏肓,活著卻儼然死去一般。」
一道聲音兀地響起,我猛一抬頭,看到白衣勝雪,衣袂翻飛,神醫落在我面前,朝我笑笑:「人老了,覺少。」
我連忙朝他行禮,他擺擺手,示意我跟上。
一樓酒館靜悄悄、黑黢黢,他鉆進酒窖,不多時就抱了壇酒出來。
「這壇最香。」
「這……有些不妥吧。」
我摸了摸衣兜,想要掏錢。
「唉,一間房那麼貴,喝點酒怎麼了。」
神醫喝得直咂咂嘴:「香。」
不好拂了他的興致,我也接過象征性地抿了抿。
確實比拿出來賣的香多了,應該是頭曲。
「你是曳竹的孩子吧?」
他冷不丁的一句話,酒就嗆了喉嚨。
我怕驚擾了店家,只敢悶著聲音咳,咳得五臟六腑都擰著疼。
「當年我和他并稱藥王毒王,藥毒不分家,他還來找過我幾回,借了好幾本藥書去,借了又不還給我。」
神醫抱著酒壇沉浸在往事里,表情柔和。
「你的遭遇江湖我也略有傳聞,我勸過他,將孩童做藥鼎這種逆道亂常的事做不得,可他不聽我的。他心里有人,那個人比誰都重要。」
說罷,神醫又噸噸噸灌下一大口酒。
這種事,對我來說已經像是上輩子般久遠了。
我擦了擦嘴角的酒液,并未應答。
良久,神醫突然又開口:「你跟我走吧。」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錯愕僵在臉上:「去哪里?」
「我時日無多,又沒個傳人,那些東西好歹畢生心血,浪費了可惜。」
他拍了拍我的肩,道:「想好明日就隨我走。嘖,人真是老了,又困了。」
言畢他將酒壇往我懷里一塞,轉身上樓。
我怔怔地喝了一口,心里翻涌起一種異樣的酸軟。
謝沿,我好像……又有歸處了。
17
次日神醫收拾好了等我。
袁鋃因我食言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最后我發了誓定會去袁府拜訪,他才勉強接受,跟著影衛打道回府。
我想等曲落來了,把藥給她就走。
可左等右等,等到午后都沒見人影。
「啊?你沒聽說嗎,她家阿留出事了,昨日從村口接回家,昏迷不醒,好像到現在也沒醒呢。」
店家的話宛如一句晴天霹靂,我呆滯在原地。
天旋地轉中,我艱難地辨析他話的意思,卻只能看到他嘴唇翕合。
「曲老爺子也是慘,兒子戰死,快婿也戰死,收養的義子來路不明,還是個病秧子,換我哪能瞑目啊。」
「曲家這美娘子,沒個男人護著,不知道多少人打歪主意呢。」
「哎別說了,他家,算是斷在這代了。」
……
一片轟鳴嘈雜里,鼻腔涌進一股奇異的濃香,大腦清明了一些。
神醫收回熏香:「清醒些就帶路吧。」
「你和你爹一樣,心里放了人,我說別的也沒用。」
18
昨日謝沿見我走后,想強行沖破穴位。
經脈紊亂,岔了氣息,反成了急火攻心。
我頭一回見神醫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謝沿蒼白的臉刺痛著我的眼,我倉皇地逃離了房間。
我怎麼會一直沒注意到呢,東西兩房中間還隔著前廳。
那日的床榻上,只有一個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