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謝沿不過是初露頭角的新人,我爹,是榜首。
我爹極擅用毒,從來沒有目標能從他手里活過三秒。
江湖人都稱他是制毒奇才,很少人知道,他用毒如此精準,是因為有我這個試毒工具在。
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我出生,不是為了活著。
從襁褓里被喂各種毒,我長得活似地獄里剛爬出來的惡鬼。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出門。
但就算是深夜,我也只敢貼著墻角的陰影走。
那一天,我遇到了路過的謝沿。
他的劍上衣擺染滿鮮血,毫不在意地拋接吃著栗子。
我屏住了呼吸,卻還是被他發現了。
我想,把他嚇跑吧。
幾乎不用矯揉造作擺表情,只要我從陰影里出去,就能嚇死人。
我可是惡鬼啊。
但謝沿沒被嚇到,他將那包栗子拋給我,我沒接住,在月光下滾了一地。
「嘖,可惜。」
他搖搖頭走了。
我撿起一顆,聞到了香甜的味道。
迫不及待想塞進嘴里,都碰到嘴唇了,又放下了。
我爹為了讓我吃下他的試驗品,總是把毒做得香甜可口,我每次都會上當。
但這次,我打算多個心眼。
我把栗子揣在兜里,時不時拿出來聞一下。
到了第四天,它不香了,也不甜了,變得酸酸臭臭的。
果然有毒。
08
那之后,我老是遇到謝沿。
我猜到他和我老爹是同一種貨色。
靠殺人賺錢的。
一次毒發從鬼門關回人間后,我拿著撿來的一文錢叫住了謝沿。
那時我感覺自己來日無多,走之前想著至少替自己爭取一把。
「能不能替我殺個人?」
他挑眉看我,頗有興致地把那一文錢放在指尖翻來覆去地玩。
「誰?」
「我爹。」
「你爹是誰?」
「曳竹。」
他動作一頓,那枚銅錢掉在了地上,滾了很遠。
我拖著身體去撿,半道就栽倒了。
他問:「為什麼?」
塵土進了眼睛,酸脹得很,眨了眨眼,卻流出了血。
我癱在地上眼斜口歪,滿臉的血。
一開口,喉嚨里翻滾著血泡泡。
「我想活下去。」
我覺得謝沿很厲害,畢竟他每次都能毫發無傷地從小院門口經過。
但榜首不是那麼好殺的。
后來我才知道,那時謝沿的排名才三十幾。
幾招過后,他被我爹摁倒在地,浸滿毒液的針將扎進謝沿皮膚的那一瞬,我撲了上去。
我爹突然愣了。
謝沿趁機調轉劍柄,長劍穿胸而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還有力氣將針向謝沿飛擲而去的,卻垂下了手。
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最后還是什麼都沒說。
見他咳出一口血,慢慢闔上了眼,我拉著謝沿跑了。
那一天,我從惡鬼變成了人,謝沿卻墜入了地獄。
原本做做任務,閑散過生活,大搖大擺喝酒找樂子的他,不得已帶著我開始躲避人群,不斷地苦練精進武藝。
太多人想來取他人頭了。
他要一邊保護自己,還要保護我。
我被他養得很好。
第一年,我血肉漸盈,不再是一副骨架;第二年,瞎掉的一只眼開始能視物;第三年,我長出了頭發。
謝沿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十分滿意:「像個人了。」
也越來越像我爹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砸掉了院里所有鏡子,把平靜的水面抽得波瀾頓起。
謝沿摁著我的腦袋把我摟進懷里:「很好看,不像任何人。
」
后來我想替他分擔一些,瞞著他也進了索雪堂。
他氣得很多天不理我,我以為他不要我了。
結果他又在我出任務遇到危險時出現,沉默著替我解決了麻煩。
謝沿,我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呢?
我已經不記得了。
09
小院里再度傳來短促的破風聲。
我聽得出來,這次是柳葉鏢。
時限到了。
謝沿喘著粗氣,停了動作,拿指尖撩開了我汗濕的發絲,深深地凝視我。
「曳笙,你愛我嗎?」
我苦澀地別開眼。
「說什麼胡話呢。」
謝沿像是放了心,笑了起來:「那就好。」
說著,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我忍不住摟住他脖子,將腿纏得更緊一點。
「你要死啊謝沿,力氣用不完是不是?」
謝沿不語。
其實我早就力竭了,四肢綿軟到隨時都在下滑。
意識漸漸渙散時,我感覺到謝沿抓著我的手,慢慢伸向他的后腰。
那里別著一把短刃,我早就知道的。
身體和大腦起了沖突,愉悅和痛苦交織在一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想喊他的名字,卻怎麼也出不了聲。
眼前炸過一道白光。
許久之后,意識回籠。
謝沿壓在我身上,那把刀插在他的后背。
我手上,都是他的血。
10
謝沿留在我身上的痕跡,一個月就散了。
淡到快要看不清的時候,我用刀沿著痕跡的邊緣,一點點挑起那塊肌膚,整塊剜去。
這樣,這里就會留下疤。
是謝沿留給我的疤。
結痂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印跡像是一朵梨花。
真可惜,這朵花不會結果。
我在小院里成天躺著,餓了就隨便熬點粥。
不得不承認,謝沿廚藝很差,我隨便煮煮,都比他做得好喝。
他喝不到咯。
缸里的米終于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