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后來我越來越急,跪著爬到他的腳邊,像條狗般抱著他的靴子。
「堂主,堂主,您能不能再考慮一下?謝沿在堂里,十六年了,他十歲就跟著您,您不能如此狠心……」
賀執風的身形一頓,我抬頭看他,竟在他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一絲愣神和……懷念。
「曳笙,你和你爹,真的越來越像了。」
這是一句極輕的呢喃。
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斂了表情,抬腳踹開了我。
「這世上,從不是非黑即白,黑白有它的和諧之道。企圖破壞和諧的人,留不住。」
我知道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刺殺的很多人物,并非貪官污吏,也非奸佞小人。
那位讓我和謝沿開啟親密關系的小狗官,其實也是兩袖清風的好人。
他用荒淫無度掩飾自己,實則在暗地里一封封地遞折子。
他們好得太用力了,擋了一些人的路,破壞了一些規矩,所以他們留不住。
賀執風的聲音冷漠無比:「這也是,上面的意思。」
殘存的僥幸轟然坍塌,我頹然跌坐在地上,心痛到窒息。
「但是……我做不到,堂主,我做不到……」
我愛謝沿啊——
我怎麼會對我愛的人下手。
「這件事,只有你可以。」
賀執風似笑非笑。
「由你來,他可以體面地走。」
「上面那位出手的話,留不留得下全尸暫且不說,他那兩個安置在南山的未出閣妹妹,也保不住。」
「索雪堂榜首可以選擇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從此你便自由了。」
「這也是……謝沿的意思。」
06
賀執風給了我三日時間。
回到小院時,煙囪冒著縷縷白煙。
謝沿又在熬那沒滋沒味的粥。
我坐下舀了一大碗,喝得嘖嘖響。
「……白糖粥?」
「嗯。」
我笑著拍拍他:「好哇,舍得給我買糖了,是昨天我主動,嘗到甜頭了?」
謝沿嘶的倒吸了口氣。
我立刻放下碗。
「讓我看看傷,」我不由分說地扯開他的衣襟,皺了眉,「嘖,讓你少走動,裂開了吧。」
謝沿攏了攏衣衫,語氣倒也不客氣。
「昨天某人在我身上胡Ṫųₖ鬧的時候就裂開了。」
「你瞎講,那時候都沒愈合。」
謝沿也坐下喝粥,他的吃相比我文雅得多,不愧是從小有娘教的。
我夾了一筷子花生米:「謝沿,吃完飯要不要和我胡鬧?」
「你腦子里就只有這點事了嗎?」
「不行?」我調轉筷子頭,戳了戳他的腰,「明明你也很喜歡。」
謝沿沒否認,不過也沒接受:「去街上吧。」
我和謝沿從西街吃到東街,撐得想吐。
但聞到炒栗子的香,還是忍不住買了一包。
實在吃不下,就過了個剝栗子的癮。
我剝一顆,謝沿吃一顆。
吃到他也想吐了,就收進了袖兜里。
滾燙的栗子,貼著手臂變得冰冷。
燈籠亮起后,謝沿把我帶到了一處僻靜宅子。
我看著空白的門匾,有些疑惑。
他頷首朝我示意:「進去。」
很新的宅子,角落還堆著一些沒處理好的磚石瓦礫,門口種著的石榴樹瘦弱枯槁。
「曳笙,你會喜歡這里嗎?」
我哇了好幾聲。
「謝沿,你終于舍得花錢了!」
咧著大嘴在院中兜了一圈,想問什麼時候搬家,忍下了。
「要先在這里來一次嗎?」
我推開廂房門,里頭空空蕩蕩,微愣了一下,又轉身推開了正屋,別說床榻了,連個桌椅都沒有。
「沒來得及,」謝沿跟在我身后,將我的失落盡收眼底,「慢慢添置吧。
」
「樹上也行……」看了那棵還沒我胳膊粗的樹,我噎了噎。
「要不地上也能將就。」
謝沿伸手牽住了我,我立刻噤了聲。
「回家吧。」
「家」這個字眼太美妙。
這也是謝沿頭一回,在那檔子事之外牽我。
明明都親密到那個程度了,竟會覺得簡單牽個手就心動得快死掉。
街角有一女子賣身葬父,圍了不少表情曖昧的男人。
草席裹著的尸體還未腐爛,便有飛蠅簇擁。
我們在人群外看了一會,謝沿牽著我離開。
「銀子花完了?」
我不認為他是會袖手旁觀的人。
「大庭廣眾下給孤女錢財是推她入火坑,待會兒雇個人去幫她。」
「哦~」
他總是比我想得周到些。
這麼心思縝密的人,還是會犯錯啊。
看著謝沿給一小廝交代好出手的細節,那小廝捧著銀兩往那街角而去,我突然冷不丁發問:
「你說,若我們都死了,會有人把我倆埋一起嗎?」
謝沿回得很干脆:「不會。」
「也對,我都進不了你家祖墳呢,子孫后代看到了不得跳著罵,謝沿竟是個喜歡男人的——」
我猛地止住了話頭。
哪來的子孫后代,哪來的……喜歡我。
07
謝沿把破敗的瓦換成了新的。
我無法從那個洞里窺見月亮,有點不滿,又上去把瓦掀了。
像是要和他對著干,謝沿把缸里的米滿上,我就舀著喂隔壁的雞,謝沿把院門補好,我就去鑿幾個洞。
他也不惱,只是過來親親我。
這我倒是不會和他反著來。
我們從床上親到廊下,又跑去了梨樹上。
他一手撐著干巴巴的枝干,有一瞬的失神。
「明年這棵梨樹說不定會結果子。
」
「酸的,苦的,我才不要吃。」
「那你要吃什麼?」
我想了想,「我要吃石榴。」
謝沿不說話了,只是埋頭發力。
過了很久,我問謝沿:「謝沿,你有沒有后悔過接下我那一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