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沨摸了摸他的臉。

　　“謝謝。”他說。

　　安折的手指搭在陸沨手臂上，沒說話。

　　過一會兒，陸沨道:“以前沒注意過。”

　　安折:“現在呢?"

　　陸沨說:“你習慣就可以。”

　　安折枕著他的手臂，垂下眼。

　　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想到了很多。

　　“我只是，只是覺得……”他有點困難地組織著語言。目光茫然，“有時候，我不太了解你。”

　　“不可能完全了解一個人。”陸沨道。

　　“但是——”安折說了兩個字，沒有下文了。

　　人類的事情太多，情緒也太多了，他想。人類之間永遠在相互揣測、琢磨、他有時候很想和陸沨當兩只蘑菇，被同一陣風吹著，也淋同一場雨，生命里的所有時間都只是長在一起，沒有其他一切事情。

　　他轉過去面對著陸沨，陸沨卻起身。

　　安折不解，看向他。卻見上校拉開了床頭柜子的抽屜，取出一個什麼東西，遞到了他面前。

　　昏暗里，那東西發著漂亮的淡綠色螢光。安折睜大眼睛，接過來——是個玻璃瓶，瓶里是十幾只小螢火蟲，和他之前那個傍晚見到的小蟲是一個種類。

　　它們在透明的玻璃瓶里飛著，夜晚，天完全黑了，那星星點點的光比傍晚時還要漂亮。

　　安折:“哇。”

　　他抱著瓶子不撒手。

　　上校說:“給你玩。”

　　說完，他打開了玻璃瓶的蓋子，螢火蟲們飛出來。它們是群居的生物。一起從房間的這邊飛到那邊，從地面飛到天花板上，像飄浮的小燈

　　安折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抓了幾下，它們本身就是親近蘑菇的物種，并不躲避，繞著他飛來飛去。

　　“你什麼時候捉到的?我沒發現。”他帶著笑回過身看陸沨，發現上校似乎從拿出玻璃瓶開始就一直專心看著他。

　　他忽然明白了。

　　一個人不可能完全了解一個人，但人類一直在嘗試相互了解。這也是一種快樂，像在淋同一場雨。

　　3.

　　安折在車門旁。

　　雨霧落在天窗上，朦朦朧朧一片。

　　這是他和陸沨第三次一起去深淵。

　　他正在變蘑菇。

　　菌絲爬上陸沨的衣服，他的形態逐漸變化，變成蘑菇后擺脫了人類肢體的束縛，他就可以自由地在深淵里走來走去。

　　他變到一半時，陸沨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這個人一直很喜歡這樣玩。陸沨說:“你什麼時候有小孢子?"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得就像在問“你什麼時候生孩子”。

　　這當然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首先，安折不能生孩子，他只能長出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孢子，一個芽孢，根據波利的說法——一個新身體的雛形。

　　其次，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孢子。當初那個孢子是什麼時候開始生長的、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才生長的，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說:“我不知道。”

　　又問:“你很想要小孢子嗎?”

　　陸沨:“想。”

　　“為什麼?”

　　陸沨:“它很好玩。”

　　安折又被這個人氣到了。

　　玩弄他的潛意識真的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嗎?

　　他說:“不給你玩。”

　　陸沨認真揉了揉他的肚子，仿佛這樣就能加速小孢子的生長。

　　安折懶得理他，繼續變化形態，用菌絲把這人纏了個結實。

　　陸沨撥開他的一部分菌絲，把兩縷菌絲打了一個蝴蝶結。然而安折有特殊的解結技巧。原路給自己解開了。

　　陸沨打了一個更復雜的結。

　　安折解開。

　　再打結。

　　再解開。

　　終于，安折把那兩縷菌絲徹底收回去。

　　——這種幼稚的游戲，連人類幼崽都不屑于玩。

　　陸沨輕輕笑一聲。把大團的菌絲撈起來，給他順毛。

　　安折并不需要這種服務，陸沨順一下，他就把菌絲收回一部分。十分鐘過后，他的體形已經縮水了正常狀態的四分之三，只有一只椰子大小了。

　　陸沨仿佛突然發現了什麼，他問:“你能變小?”

　　“可以的。”

　　這也是安折最近才發現的一件事，他可以控制自己形態的大小，不知道是不是和亂吃東西有關--明明他已經很久不吃那些東西了。

　　就聽陸沨又道:“還可以繼續變小嗎?”

　　安折努力往回收菌絲，變成了一只蘋果的大小。再縮小，他變成了一只乒乓球的大小。 

　　——好像還可以繼續縮小。

　　安折感受著自己對菌絲的控制，繼續變小他的身體忽然一輕，飛了起來。

　　他悚然一驚。接著發現自己是被陸沨拿起來了。

　　然后，他被放進了陸沨胸前的制服口袋里。

　　咔嗒一下，扣子扣上。

　　“帶你出去玩。”上校聲音輕松，似乎非常愉快。

　　安折:“……”

　　上校絕對是獲得了某種奇怪的快樂。

　　4.

　　安折在車里。

　　清晨的曦光從裝甲車的天窗灑下來。

　　這是他和陸沨一起去深淵的第四次。

　　他醒了。

　　但他沒有起床。

　　他也不能起床。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出去, 直到陸沨泡好一杯牛奶，放到他前面。

　　陸沨問：“好點了嗎？”

　　安折點頭。

　　“還疼？”

　　安折搖頭。

　　搖完，又點了點頭。

　　陸沨微蹙眉, 來到安折身邊, 伸手撥開他用來裹住自己的薄被子, 安折任他撥開。

　　被子的表面由一種細膩的織物制成，光滑柔軟, 但和晶瑩細膩的奶白色皮膚相較，似乎也顯得粗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