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截觸手粗壯堅固,發電塔其中兩個的旋轉已經漸漸停下。
而那怪物的目的顯然不僅限于此,觸手上棘刺與瘤突聳立,哈伯德一生中的大半時間都帶隊在野外度過,身經百戰,他知道那是怪物發力的表現,它即將把發電塔連根拔起。
混戰的核心是研究所前方空地,未必有人會注意到遠處的發電塔——更何況那東西的顏色和發電塔如此相似。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沒有時間了。
第三個發電塔停止了轉動。
觸手已經因為使力而微微顫抖。
這幾個發電塔的重要性哈伯德不是很清楚,但可以想象出來。研究所內通訊設備、科研設施的供電——包括安折剛剛走進去的那片紅色火海所依賴的裝置,全都需要大量的供電。
他卸下背著的大型手持鈾彈發射筒,向前方瞄準。很少有單兵能靈活使用這種武器,它火力足夠,但重量恐怖,瞄準難度極高,后坐力能讓一個普通人的肩膀粉碎。
哈伯德對觸手類怪物的要害心知肚明,但研究所建筑的存在嚴重阻擋了他的瞄準,要害處沒有露出來。
——他向后退。
所有思索過程和決定都在看到那怪物后的三秒之內完成,他后退,一步,又一步。
風聲越來越大,短短數秒內,他已經越過了“禁止靠近”的標牌。他往后瞥了一眼,看見無盡的天幕,再往下看,離懸崖的邊緣只差一步,而自己腳下的土地正在微微晃動,咔嚓一聲,似乎有石子滾落的聲響。
還差一點,離能擊殺怪物又不會損壞建筑和發電塔的那個位置還差一點。
其實他從沒想過要當個英雄。但他還是繼續后退了一步。
又是土石松脫的聲音。
瞄準鏡十字準星正對要害。
手里這個型號的發射筒,穿透力足夠,火力足夠,射程足夠。
“砰——”
巨大的后坐力將他向后轟擊,山崖的邊緣震顫,原本就已松脫的石塊像雪崩一樣垮脫坍塌。
風聲響在耳畔,他身體后仰,向下墜落。
他的視野里全是輝煌的黎明,太陽從群山一側躍出,耀目的金光撞進視網膜,就在這轉瞬即逝的片刻后,另一個人影從山崖上方出現,朝他的方向一躍而下。
幾滴鮮血落在哈伯德臉頰上。
仿佛在夢中。
他伸出手——
唐嵐因失血而蒼白的手拽住了他。
陰影鋪天蓋地,帶血的翼翅唰然展開。山間的風往東方吹,血染透了他胸膛處的衣服,他沒力氣振翅飛起,只是抓著哈伯德,借風滑墜,像小時候折過的失了準頭的紙飛機。
哈伯德看著他的眼睛。
唐嵐的眉眼還像以前那樣俊秀冷冽,面頰上有兩道劃傷,正滲著血。
唐嵐也看著哈伯德,他笑起來。
哈伯德眼里似乎有許多東西,他能看出來。他想問他為何在此,想問他經歷過什麼,更想責備他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性命,跟著墜落懸崖。
唐嵐只是一邊笑,一邊把哈伯德的手攥得更緊——哈伯德以同樣的力度回應了他。
整個世界只剩呼嘯的風聲,他們墜落向不可知的命運,但沒什麼好怕的。
“你當了一次英雄,”唐嵐說,“我也來當一次。”
遠方,群山綿延。
朝陽噴薄而出。
第89章嘀咕
1.
安折在車前。
中午的日光透過裝甲車的天窗折射下來。這是他和陸沨一起去深淵的第一天。
人類隊伍在野外執行任務時,裝甲車就是他們的移動營地。駕駛艙在前,體積巨大的儲物空間占據了車體的四分之三,余下的四分之一在底部,是低矮壓抑,只能勉強直起身來的休息艙。休息艙用聊勝于無的薄板隔開,兩人一個隔間,中間只隔一個放水杯的茶幾,因為久不見太陽,被子和枕頭都隱約有霉味。
在最開始來到人類基地前,安折坐過范斯隊伍的車,他的記憶里也有一些關于裝甲車的印象,那些印象都和狹窄、潮濕、黑暗與逼仄有關。
這一印象在他腦中根深蒂固,以至從前一想到上校每年都有半年要在裝甲車里休息,他就覺得這是一件苦差事,上校從休息艙的窄床上起身的時候說不定腦袋會磕到天花板。
然后上校的心情就會不好。
上校的心情不好的時候,整個隊伍都將活在巨大的陰影下,戰戰兢兢,沒人敢說一句話。
而這種氣氛又會讓上校的心情更加不好,繼而影響他的睡眠。
于是第二天早上,上校醒來的時候,由于睡眠不足,智商會出現一定程度的下降,行事不再完美無缺,毫無破綻。
——所以他又碰到頭了。
隊伍在深淵的旅程就這樣日復一日在巨大的陰影下進行。
在上校的車里度過的第一晚,天窗外是漂亮的星空,安折在一個寬敞的空間里,抱著枕頭坐在一張平坦的大床上,在側窗外吹來的溫涼舒適的風中,向上校描述自己當初的想象。
上校的表情好像聽到了什麼令人迷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