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了,審判者先生。”
“你得忘記人類血統論,放下心中的成見,擁抱外來的基因。”
陸沨的回復依然簡單,冷漠:“謝謝。”
“你這樣不對,你需要心理輔導嗎?”
“不需要。”
“你沒救了!”博士甚至發了一個感嘆句。
接著是文字消息:“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治一治自己的血統潔癖和道德潔癖?你曾經放逐了自己,現在還沒有回來麼?我想用提取液潑你。”
顯然,博士已經氣急敗壞了。
推銷提取液失敗后,他總是會這樣。
陸沨神色依然從容,回復:“我很正常。”
“1014和1015任選其一,我就相信你。”
陸沨:“。”
博士:“你看,沒救了。”
陸沨微蹙眉,良久,在通話界面敲下一個字,發送。
陸沨:“丑。”
短暫的沉默。
博士:“……”
博士:“……”
博士:“……”
博士:“您真行。”
陸沨松手,安折抱著通訊器,邊看邊笑。
他想,博士竟然才知道——而自己早就猜到了。
在“鐘聲”后,很多人都自愿接納了一些被認證安全的頻率,有的人長出了翅膀,有的人獲得了光合作用的能力,當然也有的人產生了無傷大雅的排斥反應,以及零星的幾個,雖然融合了,但什麼都沒有得到。
但是陸沨拒絕這種事。
當然,原因并不像博士所說的那樣,陸沨有著血統上的執念,不允許自己的物種組成被其它怪物污染。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陸沨覺得那些怪物,或者異種,都很丑。
讓他和研究所里融合了別的生物基因的人類和平共處,可以。讓他也試試長出一點什麼別的東西,不行。
他,嫌棄。
安折把通訊器放在一旁,抬頭看陸沨的臉,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所有的細節。
陸沨有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只是很少有人會仔細看他的五官,更多的人甚至不曾也不敢直視這張面孔。
安折覺得他的眉眼最好看,很鮮明,像深淵山巔上冷冽干凈的風。他伸手摸了摸上校薄長的眉尾,以前做人偶的時候,肖老板曾經拿著只種了眉毛和頭發的空白人偶的頭反復觀賞,嘖嘖贊嘆:“真有他的。”
再往下是窄長墨綠的眼睛,被睫毛半掩著,冷冷清清的一個形狀,依稀能從里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安折覺得,一個人類如果長成這個樣子,確實也有嫌棄別的東西長得丑的資格。
再看通訊器,博士最新的一條消息是: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不好看咯?”
上校并沒有回復。
他又轉回去看陸沨,并把自己再次往陸沨懷里靠了靠,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就是很想這樣做,而且莫名其妙有點昏昏沉沉。
陸沨把他往自己身上攏了攏,問:“怎麼了?”
安折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他看著陸沨,沒說話。
安折是個經常早睡早起的蘑菇,眼瞳黑白分明,清凌凌地明亮著,只是現在和平常不同,像多了一層霧,濕漉漉一片。
陸沨低頭,離他近了一點。
就聽安折小聲道:“我也是異種。”
“嗯。”陸沨道,“小異種。”
安折說:“那你覺得蘑菇也難看嗎?”
“你沒事,”陸沨:“白色好看。”
“那如果我是個灰色的蘑菇呢?”
“還好。”
“黑色的蘑菇呢?”
“也行。”
“五顏六色的蘑菇呢?”
“嗯哼。”陸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平淡,“給你吃一個白蘑菇。”
這人有個特點,越是捉弄人的時候,神色越正經。
于是安折也面無表情,說:“吃了你。”
輕輕一聲笑,陸沨把他撈起來,換了個姿勢,本來是打橫抱著,現在變成面對面。
安折沒骨頭一樣往前倒,恰好和陸沨碰了碰額頭。這很反常,他平時還是有骨頭的。但這時他每個骨頭縫里都泛起懶洋洋的感覺,就沒退開。陸沨鼻梁高,蹭得他有點癢,于是他反蹭了一下,把腦袋埋在陸沨肩窩里。
陸沨把他圈起來,他下意識里繼續蹭了一下陸沨。
陸沨似乎笑了笑,把他抱得緊了一點兒。
通訊器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紀博士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發著詆毀消息,陸沨掃了一眼博士氣急敗壞的言辭,想起先前的對話,轉向安折。
他問:“我的道德水準很高嗎?”
“啊?”安折一時間沒有領會他的用意,想了想,說,“你是個好人。”
陸沨:“哦。”
安折感到自己的回答或許有些敷衍,補充:“你對我們很好。”
陸沨問:“我對你呢?”
“對我……”安折思索:“有時候不太好。”
陸沨:“你還可以再回答一次。”
安折硬氣地不說話,于是陸沨又笑,他笑起來胸膛微微震顫,他們離得很近,可以感覺到。
陸沨沒再說話。
于是安折開始想。
當然,陸沨對他是好的。在深淵難免受傷,有時他只是手臂上滲出一點微微的血絲,陸沨處理傷口的態度卻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斷了一只胳膊。如果安折想去做什麼事,他不會阻攔,安折不想做的事情或者不同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會提出要求,雖然這種事情很少發生。
——但是,這個人又經常在一些小事上欺負他。
從剛認識時候那次亂安罪名的牢獄之災起,這個人就露出了他的本質。
陸沨對紀博士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他們兩個每天都在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