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采的蘋果只需要咬一下,就滿是鮮甜微酸的汁水,他忘記了剛才自己想說什麼,又被陸沨塞了一塊。
“那橘子呢?”他道:“橘子是什麼味道?”
陸沨說,等秋天。
波利把他們和他們的蘋果以及未來的橘子請了出去。
安折在回房間的路上吃完了半只蘋果,另外半只他留給了陸沨——他本意是想給上校削好切塊的,但陸沨不讓他碰刀。
在這種事情上安折并不和上校爭辯,要不是對方是陸沨,他其實也不是很想切蘋果。他困了,到了午睡的時候。
但他不能睡,他拿著一張平板電腦,往下翻看。
這個平板電腦里儲存著的是他醒來這十天里各處搜刮到的資料。
《聯合日報》的電子版、從紀博士電腦里拷走的研究記錄,從波利電腦里拷走的實驗手冊,以及其它很多很多類似的東西。
陸沨坐到他身邊來,他迅速轉過身,不給這人看。
陸沨輕輕笑了一聲,把剩下半只蘋果也切塊塞進了安折肚子里。
雖然蘋果很好吃,上校也很好看,但安折在看資料的時候并不希望陸沨在自己身邊,他總是疑神疑鬼,覺得陸沨在看自己的屏幕。
但事情的可恨之處就在于,他一覺醒來,發現陸沨占據了自己以前在研究所的房間——這房間的一切擺設都和他死前一模一樣,主人卻換了一個。
他試圖讓陸沨搬去隔壁,陸沨面無表情告訴他,如果不想和我共處一室,你也可以繼續睡營養液艙。
安折:“。”
三年了,三年的時光根本沒有讓這個人的性格變得善良哪怕一點。
于是他只能和上校分享一個房間、一張書桌以及一張床。
最后,他疑神疑鬼到了無法再繼續看資料的地步,也困到了不得不睡覺的時候。
“好無聊。”
在床上,陸沨從背后抱著他,他看著白色的墻壁發呆。
上校的嗓音像初化凍的冰雪溪流:“想去哪里?”
“想……”安折望著墻壁,目光微微迷惘。
他有想去的地方。
而且是一個除他之外,只有陸沨知道的地方,他連對波利都沒有提起過。
“我想去找安澤。”他輕聲道。
在那個一切開始的山洞,安澤的骸骨還在等著他。他有很多話想對安澤說。
安澤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安澤說自己是個活著沒有意義的人——他想對安澤敘述北方基地幾次劇變的始末,想告訴他最后那聲鐘聲的來源。
如果不是他遇見了陸沨,遇見了安澤,一切都不會發生。命運就這樣在無數巧合里輾轉起伏。
可深淵那麼大,他找不到,也不會有人愿意陪他去找,這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愿望。
“可是我找不到了。”他喃喃道:“我什麼都不會,也不記得了。”
“我會。”在他耳畔,陸沨道:“去找。”
安折睜大了眼睛。
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在第二天,告別波利后,他們的裝甲車被運輸機空投到了深淵的正中央。機長是PL1109的駕駛員,告別前,他囑咐他們一定也要記得尋找哈伯德和唐嵐的蹤跡,他們自從那次怪物圍攻研究所的戰爭后就確認失蹤,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唐嵐雖然受了難以概括的重傷,但還活著——方圓十里都沒有他們兩個的尸體。
“我嚴重懷疑他們是去養傷,然后迷路,然后生蛋了。”機長結合新聞實事,做出了最后推斷,駕駛運輸機離開。
陸沨打開裝甲車門,將安折也接下來。地面上是絲絨一樣的青草,沒過腳踝。安折往遠處望,暮春,深濃的碧綠色在深淵蔓延,一望無際。曠古的風里枝葉翻滾,飛鳥的振翅聲響在遠處,他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他看向陸沨,陸沨陪他來到這里,更讓他始料未及。
他道:“為什麼來這里?”
陸沨微挑眉:“你不是想來麼?”
“要好久,”安折道:“你不為人類做事了嗎?”
“審判庭解散了。”陸沨看著他,道:“如果還有戰爭,或者需要我的時候,再回基地。”
那雙冷綠色的眼睛里沒有痛苦或仇恨,或其它東西——他好像失去了什麼,也像如釋重負。
安折伸手摘去陸風肩頭上一片落下的軟葉,他被陸沨順勢抱在了懷里。
“現在想和你在一起。”寂靜里,他聽見上校淡淡道。
“……為什麼啊。”他抱著陸沨的肩膀,將下巴擱在這人的肩頭,小聲道。
他沒有直說自己在問什麼,但他知道陸沨知道。他們兩個好像總是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他知道自己喜歡陸沨,可是不知道陸沨為什麼會喜歡他。
陸沨向前走了一步,安折的后背抵在車壁上,他抬頭看陸沨。
——那雙眼睛還像當年基地城門初見一樣安靜澄明。
陸沨久久看著他。
三年間,他常常夢見那一天。
那時候,他的靈魂深陷荊棘泥沼,在失控的邊緣無法自拔。他就是那樣遇見了他。
他是人,是異種,也是怪物,他該殺,也不該殺,他是無法界定的一切,他是那個最瘋狂的可能,他像血泊里的所有人。
“你為什麼走進辛普森籠?”他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