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迅從漠北帶了兩百親隨入都，在京中不曾有一天懈怠，日日操練，今晚前來圍剿的禁軍雖有上千人，但比起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殺敵的邊塞將士來說遜色太多。

天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雨沒命地往下傾倒。漠北將士一路策馬疾馳，揮刀抵喉，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指揮使，江世子已經帶人殺到了城門口！”

“死守城門，絕不能放虎歸山！”

城門就在眼前，門外就是天高海闊的家，江孤迅高聲下令：“撞開城門，兄弟們，今晚我們回家！”

“回家！回家！”𝚡l

“轟隆——”突然一陣沉重的聲響，城門正緩緩開啟。

江孤迅驚訝地抬起頭，看見城墻上寒玉正以刀相挾守城校尉，威逼小卒打開城門。

他，他竟也會武！

想必他從前也是青衫磊落的獨絕公子吧，江孤迅嘆了一聲，他們都是身不由己。

“沖！”他一聲令下，馬蹄聲、廝殺聲沸反盈天，疾風驟雨般沖出牢籠。

大道如青天，江孤迅忽然想起寒玉還在城內，他要帶他一起離開。可是更多的禁軍圍了上來，城門再次沉悶地合上。

“寒玉！”

雷聲轟鳴，疾雨澆面，江孤迅在雨中嘶吼，猶如一頭發瘋的獸。

寒玉放下了手中的劍，任憑禁軍的刀斧架上他的脖頸，對江孤迅不住地聲嘶力竭地呼喊無動于衷。他畢竟一人之力，能助江孤迅逃脫牢籠，自己卻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隔著刀光劍影，他勾起了唇角，平靜地說：“世子，珍重。”

5

京都陡生變故，天子駕崩，皇后聯合權臣把持朝野，逼反江孤迅，一夜之間，局勢大亂。

先帝并無子嗣，后宮當政名不正言不順，各地梟雄紛紛揭竿而起，自立為王，都想在這亂世中分一杯羹，天下頃刻間分崩離析。

江孤迅終于如愿以償回到了心心念念五年的家，可是他不快活。他心急如焚地派人去打聽寒玉的下落，皆無所終。

邊關小國見勢也紛紛蠢蠢欲動，連月來與漠北軍在交戰地打得不可開交。

這日傍晚，巡邏隊在離駐扎營不遠處遇見了一行商賈打扮的鬼祟之人，但此刻正值戰時，等閑商人豈會冒險來交戰地，士兵心中存疑，唯恐是細作混入，便扣下了他們盤問。

來人竟自稱是內閣閣老，有要事須與雁北王和世子面談。

事情重大，士兵不敢輕易拿捏，連忙稟報雁北王。是夜，江孤迅與父親在主帳中一同見了褚閣老。

一番寒暄奉茶畢，風塵仆仆的褚閣老開門見山道：“事態緊急，老夫就直言了，請王爺與世子千里勤王。”

“勤王？”江孤迅哼了一聲，“陛下都沒了，國又無太子，哪來的勤王？”

褚閣老取出貼身藏著的秘旨說：“不瞞王爺與世子，陛下駕崩前密留了遺旨，傳位于幼弟清安王，并命老臣帶著圣旨遠涉漠北，請王爺護送清安王入都，繼承大統。”

他似是知曉江孤迅心中不悅，頓了頓，又說：“老夫深知王爺與世子皆是忠君愛國之臣，陛下待江家不薄，雖留世子在都為質，但從未有過加害之心，這僅是君主御下之策，陛下也有很多無可奈何啊。”

江孤迅捻著手邊的牛乳碗，沒有回答。

褚閣老輕聲道：“老夫此番還為世子帶了一位小友來。

”

江孤迅微抬了眼，他在長安能有什麼稱得上“友”的交情，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什麼，莫不是他？

簾帳被掀起，褚閣老的隨從一左一右攙扶著個人走進來。這人罩著厚厚的氅衣，卻仍遮不住一身病容，他似是受了很重的傷，面色蒼白，站立不穩。

帳子里不夠亮，但江孤迅在昏黃的燭火中看清了人。

曾經繁花似錦里談笑撫琴的千金郎，最終變成了滿身瘡痍的落魄客。

褚閣老告訴江孤迅，寒玉右手的中間三指斷了，身子也受了嚴刑拷打，是崔適干的，就是為了報復他放走了江孤迅，他費盡心思才將他救了出來。

長途跋涉，寒玉本就虛弱的身體早就禁不住了，沉沉咳了幾聲。江孤迅此刻有千言萬語想問他，但什麼都沒問出口，只吩咐人給他收拾出干凈的帳子，讓他沐浴休息。

天色已晚，雁北王與褚閣老都已歇下，江孤迅卻睡不著。他披著氅衣走出了營帳，塞北的夜空高闊曠遠，他想起與寒玉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這樣的月色下。

他緩步走進寒玉帳中，用身子罩住了榻上安睡的人，看著他纏著繃帶的三指，坐到了天明。

翌日，寒玉在帳外策馬聲中朦朧醒來，伸出手，想撫平江孤迅的眉頭。

“醒了？”江孤迅輕聲笑了笑，“想摸什麼？”

寒玉沉默少頃，沙啞著嗓子說：“胡子拉渣的，扎手，不摸了。”

江孤迅道：“秋日夜長，我怕你寒枕難眠，特意叫人給你溫了熱酒。”說著朝帳外喚了一聲，立刻就有人捧著酒送進來。

寒玉要起身，江孤迅伸手去扶，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兩人相互依偎著。

“不過你身上還有傷，不宜飲酒，我喝給你看。”江孤迅抓起酒壺對著嘴，像在長安時那樣醉生夢死地狂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