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熱情地說：“諸位今夜想聽什麼曲盡管請寒玉公子彈奏，玩盡興了才是。”

立刻有一人說：“小侯爺美意，我等卻之不恭了，那請寒玉公子彈奏一曲《鳳求凰》吧，長公主親自選的曲應該不賴。”

另一人擺手道：“不不不，今晚乃中秋佳節，合該彈首《水調歌頭》才叫應景啊。”

崔逸笑了一聲，說道：“你們說的都太平常了些，既然是千金郎，就該來點不一樣的，不如來一首《十八摸》啊！”

江孤迅突然握緊了手中酒盞，眼眸斜向他。

《十八摸》是坊間粗俗的淫詞艷曲。

崔逸渾然不察，話講得越發不堪入耳：“千金郎這琴技，再配上這樣貌，嘖嘖嘖，怕是連紅袖樓的倌兒都比不過。”

他仗著家勢平日里最是目中無人，書也沒念過幾年，說話又糙又難聽。

江孤迅余光撇見寒玉半垂著頭，神態自若。

他忽然嘆了一聲——

縱是千金難買一曲，到底是供人玩賞的伎人，從無自由，他的那點孤傲便是他示于人前的最后一抹尊嚴了。

見寒玉一直無動于衷，崔逸輕薄地笑了一聲：“怎麼，千金郎不情愿？不是說二百兩一首曲子麼，任憑你是再精貴的金絲雀，出了價，今晚你就得彈！”

座中有紈绔起哄道：“就是就是，快按崔少說的彈一曲，也讓我們瞧瞧，千金郎到底是不是浪得虛名哈哈！”

席間其他人不禁咂嘴，小侯爺也覺得有些不妥，開口說：“崔少，要不換一首吧？”

崔逸不依不饒，說：“不換，本少今夜就要聽《十八摸》，小侯爺適才親口說的，想聽什麼曲都可以，讓我們玩盡興了，可不能反悔！千金郎，請吧——”

“我……”

寒玉剛要說話，席上傳來酒盞摔碎的聲響。江孤迅猛地起身，掀翻了面前的桌案。

“滾！”

他盯著崔逸，眼神兇狠，像一只猛獸。

崔逸就是個狗仗人勢的草包，立刻嚇壞了：“世、世子……”

江孤迅不再廢話，跨步走過去，拎起他的胸口，拖著出了畫舫，不管他哀嚎叫喚，直接扔進了河里。

崔逸在水里慌亂地撲騰著，就快沉下去了，小侯爺連忙沖出來喊道：“快救崔少上來！”轉對江孤迅說，“世子今晚喝多了——”

他謹慎地看著江孤迅的神色，那沉靜幽深的眼眸讓人覺得驚心動魄，不知道下一刻這只漠北悍獸又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江孤迅就著臺階就下，忽然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對不住，吃醉了酒，擾了諸位雅興。”

酒席吃到此刻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小侯爺派人送了各位貴人回府。

寒玉抱著琴獨自回了莊園。

江孤迅安靜地跟回了莊園。

靜室內溫酒點燈而坐，寒玉神色平靜地問：“世子不是沖動的人，今晚怎麼放縱自己做起了浪蕩的事？”

江孤迅驟然傾身靠近，耳語道：“為了你啊。”

寒玉呼吸微促。

他怔了片刻，伸手撥弄琴弦，悠悠然撫了一曲。

江孤迅就著琴音飲著酒，問：“咦，千金郎不是向來沒彩頭不彈曲的嗎，誰的面子都不給，今晚怎麼破例了？”

寒玉說：“你附耳過來。”

江孤迅照做了，千金郎輕聲細語，熱氣呵在耳邊，學著他的話，一字一句地重復著：“為了你啊——”

江孤迅看著他幾近淺溪卻那麼熾熱的眼神，心突然好軟。

他說得沒錯，他們二人都是池魚籠鳥，被困在長安。

所以他們懂得彼此所有的痛苦，不需要任何言辭，他們同病相憐，他們惺惺相惜——不論這種情感該如何定義，可只要緊緊挨在一起，就能暫得慰藉。

哪怕只是一晌貪歡也好。

4

長安的七月沒有漠北那麼悶熱，卻是一種更加讓人難以忍受的濕熱。

這已是江孤迅在長安度過的第五個夏天。

五年了。

江孤迅從狼藉的席間起身，衣角牽動，桌上的金樽骨碌碌滾落于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一腳踢開，向窗邊走去。

夜風吹散了一身酒氣，他立于高樓之上，眼神清醒，眉間凌厲，望著漠北的方向。

大風疾吹，夜空中忽然一聲悶雷炸響，炸開了一場瓢潑大雨。

“咚，咚，咚……”

皇宮鐘聲就在這時敲響，一聲一聲沉重壓抑，響在闃無人聲的長安城。

近衛急忙沖進屋來，慌張地說：“宮鐘敲響七十二聲，是大喪之音，陛下……駕崩了。”

江孤迅一瞬間酒醒透了。𝚡ᒝ

他剛回過神，就聽見馬蹄急踏的聲音，轟隆大雨中，一群禁軍在府門口勒馬，刀鞘摩擦著鎧甲，緊跟著密集的腳步聲將府宅層層圍住。

長安禁軍指揮使崔適是皇后的人，皇后樓氏一直居心叵測，妄圖效仿女皇，牝雞司晨，眼下天子崩逝，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而她稱帝最大的阻礙就是漠北，所以江孤迅必須掌控在她手里。懿旨與私怨交雜在一起，崔適今晚沒打算放過江孤迅。

從質子到枷鎖。

這都是他娘的什麼腌臜事！

江孤迅一腳踹翻了桌子。

但崔適倒底小瞧了漠北的兒郎，區區禁軍就想困住江孤迅，簡直癡心妄想。

他吹了一聲哨，踏風冒雨疾奔而來，他迅速翻身上馬，率領府中親兵一同殺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