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得差不多了。”
“具體怎麼了,現在能跟我說說嗎?”他生氣歸生氣,問問題的時候態度還是一絲不茍的,語調也不厲害。周其琛突然想,郎任寧對郎峰或者郎逸生氣的時候,估計也是這幅模樣,白襯衫袖口一卷,眼鏡就放在桌面上,慢條斯理地分析他們的行為到底哪里不對。無論立場如何,郎峰不會把他的立場帶進情緒里面,不會跟他惡語相向亦或冷漠對待,這也是郎峰的厲害之處。
“就是你走的那個早上,我突然接到我姑的電話,說我爸心梗,做了緊急手術。她問我在哪,能不能回去。明面兒上是關心我,實際估計是找我要錢的。手術費加上ICU住院費二十來萬,得先有人墊一下。我家沒人出得了這個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了。”
郎峰聽他講完,一時間竟然沒說出話。
周其琛苦笑了一下,說:“我就知道。”
“我還什麼都沒說。”
“你不用說,你的話都寫在臉上了。你不認同,覺得怎麼長這麼大人了還在那兒犯賤,三年了都看不清事兒,是吧?”
郎峰第一次從他嘴里聽到這種話,一時間顧不上自己生氣了,他用食指壓在了周其琛的嘴唇上:“你別這麼說。”他知道周其琛對于家庭還有隨之而來的一切都有很強的抵觸情緒,之前他以為他只是抵觸這個話題,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抵觸的是他自己。
周其琛拿掉他的手指,卻沒松開他的手。他嘆了口氣,眉宇間盡是疲憊:“晚了。我已經這麼想了。”如果說郎峰是他的良藥,這藥來得太晚了點。
“你別這麼說。”郎峰又說了一次,“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說這種話。”
他語氣很絕對,和平日里面的風度翩翩大有不同。
周其琛沒說什麼。
郎峰又問他:“去的時候,你期待的是什麼呢?”
“我自己也說不上來。雖然我表面上承認了、接受了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了,但是人人都有奢望吧,我也不例外。還有就是,我也想打聽打聽我妹妹的事。”
“不想告訴我,是因為覺得我不會認同?”
“嗯,我很清楚。你要是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郎峰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坦言:“我確實不贊同。如果選擇權在我,我寧愿帶你走得遠遠的,以后半輩子都不要跟他們有任何聯系,也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再受傷再難過了。每個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我的不贊同,可以說源自于我淺薄的理解吧,我不能說我理解你的處境,因為類似的事情我沒經歷過,所以也沒有權利批判你。如果我之前的態度讓你覺得難以開口,那麼錯的也在我。”
周其琛是抱著百分百誠意,單方面道歉到底的心來的,沒想到郎峰先退了一步。他自己吵架十有七八是和面子掛鉤,可沒想到,郎峰在爭執的時候完全可以拋棄臉面問題,而是秉承原則,會先剖析自己,先開口道歉。
“你……唉,這樣整的我難受。”
“我那天晚上不該走的。”
周其琛這才開口說:“那天晚上我想跟你通通氣再走,去了你媽媽的公寓找你,才知道她搬走了。我查了航班,又去機場找你,結果差了十分鐘,沒趕上。”
郎峰是第一次聽他說那天晚上的事,說完以后他心里面更難受了:“抱歉,我沒接到你電話。
”
“沒事,你也不是故意不接,不像我前幾天。”周其琛自我檢討了一下。
“我們有爭執的時候,我希望一個人待著,我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一個人想事情會比較清楚。我不希望在沒想清楚之前就說話,很容易傷人。”
周其琛點了點頭。似乎覺得言語不夠,郎峰走過來,身體貼著他的,親了他頭發一下,然后就這樣擁抱了他,手放在他后腦。
擁抱很久,放開的時候,周其琛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就這樣靠著桌臺。
“后來,在沈陽怎麼了?你想說嗎。”
“也沒什麼,我交了錢,見到了我媽,跟她說了兩句話。還是老樣子,她也不告訴我周其瑞在哪兒上學,但是她高二了。聽說學習很忙。”
“你還打算年底回去嗎?之前你說,要年底前升機長,拿多點年終獎再回去。”
“年終獎也不是要給我爸媽的,我也沒那麼賤。”
“哎——”郎峰抬手。
“……沒那麼不明智,”周其琛改口,“他們對我的感情,就好像交易一樣,發現我好像有改好的跡象就給一點,一旦聽到我沒改變,就又瞬間收回去。所以,我其實就是想留給阿瑞一個人的。她從小,很喜歡英語,初中就借圖書館的原版書看了。我想她應該會想出國留學,大概上網查了查學費加上生活費需要多少錢,現在……我快要攢夠了。可我聯系不上她,這些努力就都是徒勞。高二,她應該已經在準備高考了吧。”
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跟郎峰說這事,之前總是談及皮毛,他也知道全說出來在對方耳朵里聽起來是個什麼樣,所以也就一直拖著沒講。
果然,郎峰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