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那時,隔著半個地球,周其琛讀出了他的語氣,里面是有緊迫和不確定,似乎還有一點的不安。那個電話是郎峰先掛的,他掛的很急,周其琛其實沒猜透他的下一步棋。
從阿姆斯特丹到北京,直飛航班9小時30分鐘,一站經停的航班11小時左右。從那通電話掛斷,到郎峰出現在他眼前,他花了12小時15分鐘。周其琛覺得可以給他和荷航頒發一個吉尼斯世界紀錄。
這通電話時間太早,他反應了好一陣,等郎峰開口說讓他出來接自己一下,周其琛才意識到,他是開車去了自己家。他在大興旁邊也有個公寓,是租的房子。他很久之前跟郎峰提過一句他住在哪,但是他從來沒帶他回過自己家,每次都是他去悅國酒店找郎峰。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家對他來說就只是個睡覺的地方,他不好意思請郎峰過來。
“……我不在家,”周其琛解釋了一句,“之前掛的太急,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來201醫院找我吧,住院部3號樓4層,我發到你手機上。我跟護士說一聲,早上七點查房,你可能得等一會兒。”
郎峰應了一聲,然后他聽見車引擎點火的聲音,還有地圖的外文導航聲。郎峰的電話沒掛斷,他設置好終點,才問他:“你怎麼了?”
周其琛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來拆鋼板了。”
“已經做過手術了?”
“嗯,前天做過了。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郎峰一邊開車一邊跟他說話:“……我都不知道。”
周其琛似乎是笑了一聲,他沒回應這句話。要不是自己先說了反悔,他是不可能主動跟郎峰提起自己住院的情況的,也不可能用這件事去博任何人的關注或者同情。
他做不出那麼矯情的事。
“我也沒告訴你。沒幾個人知道。”
“不會是我們那一次……”郎峰的腦子轉的很快,他想起他們在浴缸里那一次的時候了。如果真是那一次導致的,他大概會愧疚很久。
“不是那次。我也早該取出來了。”
本來郎峰有的話可以見了面再說的,可是聽說周其琛在醫院,他就沒舍得掛這個電話,陪著他聊了一路,直到周其琛那邊有大夫進來查房,郎峰也進了地下停車樓,他才堪堪掛斷。
七點醫生進來準時查房,然后護士進來檢查刀口和換敷料,就在這當口周其琛跟護士小姑娘打了個招呼說:“底下有個帥哥,是我同事,要來看我的。麻煩你跟前臺說一聲,讓他早點上來吧。”
“你同事,也是飛行員啊。”護士還挺好奇。
周其琛笑著說:“嗯,飛了一晚上呢。”
護士小姑娘姓徐,跟林曉很熟,沒兩天就跟周其琛也混熟了,她也連帶著也把周其琛當成VIP病號。正常醫院住院樓是有探視時間的,七點確實太早,但是小徐愿意為這個VIP網開一面。
等郎峰進來的時候,他們面對了面,周其琛的第一反應就是郎峰又變帥了。他平日里要麼制服要麼總是同樣幾套衣服,在北京家里面放著的,周其琛幾乎都看過一遍了。可是,也許是大冬天從瑞士飛過來的緣故,郎峰今天穿了件黑色圓領毛衣和淺色的牛仔褲,外套是墨綠色的派克大衣,看著既暖和又時髦。
樓底下等著的人挺多,周其琛讓護士小姑娘放“那個帥哥”進來,看來是不需要點明到底是哪個帥哥。
郎峰見到他的第一感覺則是他狀態不好。也許是因為剛剛換過藥,整個病房里面的消毒水和藥物的味道特別濃,他手上還打著點滴,身上穿著病號服。他頭發比上次見的時候短一些,下巴和側臉有青色的胡茬——應該是幾天沒回家了。此刻,他有點愧疚地想,也就是之前周其琛沒告訴他,要不他的禱文其實可以更全面一點的。他會念他也恢復得順利,念他也平平安安。
最后,是周其琛先開口了:“坐吧。要喝水嗎?我讓他們送點東西過來。”
郎峰把背包和另外一個看著像禮物一樣的白色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他走進了一步,似乎是不確定,但還是問了:“可以抱你一下嗎?”他的本意是,不知道醫生到底允不允許這個幅度的動作。可這話問出來,則像是感情上的發問。他想要給周其琛一個擁抱,而這算是挺親密的肢體接觸了,得要對方允許。
周其琛伸出手來說:“來吧。”
郎峰脫掉了帶著寒氣的外套,然后才低下頭抱了抱他,挺禮貌的距離,但他的手掌短暫滑過周其琛的后腦,摸了摸他的頭發。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
“還好。”周其琛松開了手臂,看了看郎峰近在咫尺的臉——他倒這一刻,都是有點恍惚的,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像一場幻夢。他掐了掐自己的腿,感覺到疼,才放下心來。
他撐著床頭坐起來身體一點,然后跟郎峰笑了笑說:“有挺多話想跟你說,但我現在……特別想喝杯酒。”
郎峰頓了頓,然后說:“要不你喝汽水,我喝酒,你聞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