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孑孑一人坐在昏陽,落寞的像一株停鴉的孤樹。
我生前,若是沒有工作,都會避免午覺睡過頭,當我意識清醒過來,發現天邊的白晝已經落幕的時候,心中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
但是后來謝宸旻讀完研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便毫無顧慮了。
因為醒來身邊總是有人的。
我落到他身邊,說,你個混蛋。
今天是我的頭七,我唯一能夠再觸碰到他的日子了。
但他一天什麼都沒干,睡覺去了。
我站在床邊,指尖輕輕的撫了一下的側臉。
我能碰觸到。
我能感受到上面屬于他溫度。
剛好走過一陣風,白紗窗簾繪出來它留下的足跡。
謝宸旻望向風的方向,就像在望著我。
我眼眶濕潤,心想,夠了,這樣就足夠了。
還能讓我再看一看這個傻子眼睛里的光,就已經足夠了。
你瘦了啊傻子。
以后我要是不在你邊上,你也得給自己做飯吃,不要總泡方便面。
你要是覺得寂寞了,去找一個比你的愛還要愛你的另一半吧。
我會不介意的,別有心里負擔,再說我也看不到了哈哈。
我就想讓你以后能開開心心的。
以后你遠走高飛吧,什麼都別管了,好好養養心。
對不起啊,我不負責地闖進去,又開玩笑似地強行離開。
除了出生為人的那一刻,我這輩子都沒有像這樣哭過。
以至于哽咽到泣不成聲。
生一次為自己,死一次為他,這段命也算完整。
他聽不見我的聲音。
但他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我的方向,發了瘋似的穿好衣服,門都沒鎖,跑下了樓。
他自言自語地說,初,你別走,你別,我去找你,等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的心猛地一顫。
那陣風走了很久,翻開了桌子上的書和日記,一頁一頁地走著,仿佛時間就在這頁間流逝。
那陣風走過了群葉的身邊,帶著幾片去流浪,或只是給他們留下顫心的波瀾便再無其他。
那陣風走向了天邊。
謝宸旻在樓梯的最后一階突然止步。
他追不上了。
我看見他木立了很久,叫了一聲,初。
他輕輕地,有點委屈地說,你等一下我啊,就一下,一下不行嗎。
我眼前不知被什麼遮住了,淚,或是不到半生卻似半生的陰翳。
我知道的最后一個清晰的畫面,是他走到了路中央。
人行道對面刺眼的紅燈和劃破天際的鳴笛。
……
那天我記得他發語音和我說,初,我把婚禮定在了你的生日那天。
我當時在公司,手指在鍵盤上停滯了一下。
我說,挺好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期盼要出門旅游的孩子一般興高采烈。
他是藏不住驚喜的,還是把他捂了很久的秘密和我說了。
他說,我寫了一段程序。
我以為我聽錯了,失笑道,你干什麼了?
他說,我沒請司儀,等到那天,計算機念白。
我想想全場響起谷歌娘莫得感情的機械音問“你愿意嗎”的場景就想笑。
我笑道,你腦子缺筋嗎。
他說,缺十五根,拼起來剛好可以寫一個林初。
我說,情話對我無效。
他實話說,你想想,情敵來給我當結婚見證人,也太爽了吧。
計算機到底招他惹他了。
我說,如果有下輩子,我選擇嫁給你情敵。
他說,無情的男人。
城市里每個組成熙攘中的一員,都有一個給自己輕松和幸福的平日常,每日的吵鬧,嬉笑,無意的玩笑,以及某時某地的心情。
沒人會杞人憂天地斟酌在日常里哪一幀有何不妥,那一段有何歷史紀念意義這些不凡或者天定之人想的問題。
我以為我也是這樣的。
從沒想過這一句“如果有下輩子”,是我生前和他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
醫生好像是說,我有搶救的機會,但是肇事司機故意給了我二次傷害。
因為我直接死了賠的錢,要比我受重傷后可能的后續費用要少。
我也不懂這些東西,好像是這麼回事,是我靈魂還與肉體有一點點痛不欲生的相連的時候聽到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我的耳神經奄奄一息地傳導著我熟悉的手機鈴聲。
直到熄滅。
……
我沒想到我們會再以這種方式相見。
手術室冰冷的燈光投在他的昏迷的肉體之上。
身邊是面無表情正在極力搶救他的醫生。
門外站著,聞訊趕來的他的母親,他的朋友,還有慌亂無措的年輕司機。
醫生費了很大的力氣說了一聲“我們盡力”之后,便關上了門。
里面的燈亮了不知多久。
當他站在手術床前慢慢睜開眼的時候,醫生還在繼續搶救他那微弱如殘火的脈搏。
我們兩個對視著。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淚水盈眶,顫抖道,初。
我的神情與他如出一轍,我說,你個混蛋。
他的身后,醫生滿頭是汗地說,跟家屬說一聲做好準備,他的生命跡象太微弱了,我們可能……
他說,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一直都在對不對。
我的臉頰上都是淚水,上去拽住他的衣領,道,你他媽……你他媽干了什麼!給我好好回你的身體里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