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沒趕上最近一班地鐵,路上因雪堵車,他半路跑回來的。
我責怪道,你急什麼,等下一班又用不了幾分鐘。
他說他一點也不想等了,急糊涂了。
他從上衣內里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看到那包裝,我的心臟滯停了一下。
他單膝跪地。
他說,初,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就用全部身家買了最貴的。
下個月大概要吃土了。
我說,我又不會分辨這些東西的優劣,你去小賣部買個五毛錢一對的小孩玩具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
他說,你能不能浪漫點。
我說,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他說,也是。
他親手給我戴上戒指,說,我和我媽……不,是咱媽說了,她說她攔不住我,我想怎麼樣就隨我。不過改天要帶你去見見她。
我說,嗯。
又補了一聲,對不起。
他說,沒事。
我的家里反對了我八年,視謝宸旻為蛇蝎。
我母親是一個很溫和,幾乎沒脾氣的人,不像父親那般急切地望子成龍,我意氣之下轉系的時候她也沒說什麼反對。
我猶記得那天,她沒和我說,拖著有風濕病的腿老遠來到了我們學校,我還沒來得及驚訝地叫聲“媽”,她就箍著謝宸旻的手腕,差點給他跪下,顫顫巍巍地求道。
“求求你了,放過小初吧,我就這一個兒子……我求你了。”
我看到謝宸旻臉上的神情是驚詫和無措的混合,以至于想去扶她的手滯在半空。
而我父親更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我想他這麼一個自尊的人,跟我回去就要忍受著來自各方的惡語相向。
我欠他一聲對不起已經很久了。
……
我們去一起定制了西服,他找了一個頑固地不愿與飛速進步的時代接軌的老手藝人,我們去了那個店里,感到時光都變慢了。
他用挪威語問我們,是伴侶嗎。
他說,嗯,在一起快十年了。
老人笑著說,祝你們幸福。
這是后來他才告訴我的,當時我抬起頭來問他老人在說什麼,他俯下來身子,對我說,他夸我說你夫人長得可真漂亮。。
我在異國他鄉舊時光的西服店里,踹了他一腳。
……
謝宸旻很認真地對姑娘說,你很漂亮。
姑娘摟著他的脖子,用胸部半邊暴露的波濤洶涌蹭他的胳膊。
誘惑地說道,謝謝帥哥夸獎。
他笑著,不解風情地說,但是沒有我夫人漂亮。
我看到了那姑娘臉一黑,嘴角抽了抽。
我想,如果我有臉的話八成也就黑了。
姑娘說,你什麼意思。
謝宸旻沒說話,向前探身,對司機說,在前面停下吧。
豪華的車在路邊人和燈都闌珊荒少的地方停下,謝宸旻在姑娘震驚的眼神注視下下了車,走到前面對專車司機說了一個住址。
是那姑娘的家。
他說道,把她送回去吧,到了給我發個定位確認。
姑娘剛才一定以為他是做人口拐賣的,從恐懼中緩過神來。只見謝宸旻給她一張名片,說,我的聯系方式,安全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還有,愛自己點吧。
然后自己兀自沿著路邊走了。
姑娘接過名片,愣了很久很久,直到司機禮貌地說,小姐,沒有什麼事的話,我開車了。
那姑娘這才緩過神來,坐在車里一邊罵著神經病,一邊把名片撕的粉碎。
……
我感覺到一種凄涼之意。
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卻又恨自己開不了口。
謝宸旻帶著耳機,沿著路邊,自己走了回去。
打開門,蹲下來緊緊摟住搖尾巴的招財,然后跑到衛生間里昏天黑地地吐。
他酒量很差的,練了很久都沒有練出來。
他大概把腹里都吐干凈了,惡心勁兒還沒過,在干嘔。
我看到他頭疼欲裂,還把冷水浴開到最大,顫抖地站起,雙手扶在洗手臺。
我想上去罵他踹他。
這個混蛋他媽的不把身體當回事兒嗎。
我想如果我有身體,我的眼淚可能不聽使喚,但是現在沒法流下來,不過空氣和他的身軀沐浴在冷到刺骨的水里,好像是我在哭泣似的。
招財可能聽到了他難受的聲音,嗷嗚嗷嗚地扒拉衛生間的門,盯著那黑色的剪影一眨不眨。
他從里面出來。
除了看起來有點虛弱,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表情還是如常的,他沙啞道,叫什麼叫,一會兒就給你飯吃。
我看不清他厚密而滴下水來的劉海下的眼睛。
沒人會帶著婚戒去酒吧尋樂的。
也沒人炫耀婚戒會去酒吧。
他知道鉆石的靈魂是空的,他或許需要多一些刺激,讓他知道他在堅守,所以靈魂還在的錯覺。
我剛才是在干什麼?懷疑他嗎。
對不起。
謝宸旻。
是我把你丟了,讓你一個人了,我居然還在責怪你。
我真的想你了,謝宸旻。
我想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
他蹲下.身來給旺財倒狗糧的時候,我看見旺財拱到他面前舔了舔他藏在劉海下的眼角。
是泛紅的。
我努力用支離破碎的靈魂跨過旺財,越過半生的崎嶇以及他眼睛里蒙上的麻木的陰翳,用力地,用力地抱住他。
……
我怎麼能忘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