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同安的差事倒是清閑,早早下了班回到家就換了中式裝扮。兄弟兩個眉眼相似,一個沉穩,一個溫和。
花廳里,除了韓同安,還有去見韓齡春的兩個管事。
韓同蘊上首坐下,問道:“如何?”
管事回道:“四少爺不愿意回來。”
韓同蘊眉頭緊皺,韓同安放下茶杯,道:“二哥,老四是什麼性子你我都知道,哪是咱們派人說和兩句就能行了的。橫豎是他與爹較勁,咱們還是別管那麼多的好。”
韓同蘊仍然眉頭緊皺,他覺得韓齡春的態度冒犯了父親的權威,相應的,也冒犯了他作為長兄的權威。
韓同安卻問那兩個管事,“有沒有見到四弟妹?”
管事還沒回答,韓同蘊先斥責了他,“什麼四弟妹!說的什麼話!”
韓同安抿嘴,有些拘束的樣子。
管事回道:“見到了,但并沒有說話,是個挺年輕斯文的男人。”
韓同蘊哼了一聲,“那樣的出身……”
韓同安沒敢說話。
從韓同蘊這里出來,韓同安跟管事一塊往自己院子里去。沒在韓同蘊跟前,管事話就多些,“那位陳先生,我去的時候正在喂魚,瞧著十分悠閑。我與韓義去見四少爺,他也沒往前湊。我看他對咱們府上的事情不大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欲擒故縱。”
韓同安背著手,道:“咱們府上的事有什麼好在意的,老四在上海占山為王,人家不知道過得多好,誰愿意回來找不自在。”
回到自己院里,韓同安擺手叫管事下去。他回到房間,正想往羅漢床上躺,新娶的妻子就過來了。
韓同安前頭有一個妻子,后來妻子娘家壞了事,他就在父親的要求下離婚新娶。
新娶的這位少奶奶也是大家姑娘,模樣禮儀都好,就是性子嬌蠻些。
“你今日叫人去見那位陳先生了麼?他怎麼樣?”三少奶奶推了推韓同安。
韓同安道:“韓宏也沒跟人說著話,只打了個照面,能看得出什麼。”
三少奶奶哼了聲,十分不以為然。雖然還沒見過陳歲云,但三少奶奶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因她自恃身份是個大家族的貴夫人,如今要跟一個歡場里出來的男人做妯娌,真真丟死人了。
她向丈夫抱怨,韓同安只不說話。他惹不起父親,也惹不起韓齡春,只想躲著這些事,偏偏三少奶奶一定要往前湊。
韓府那邊人對陳歲云的態度他一概不曉得,在五川看來,陳歲云對韓府的事情十分消極,一點也不上心。
不過陳歲云有他的道理,一來,韓府的事情究竟是韓齡春與韓老爺子的較量,陳歲云是個由頭,韓家其余人只算個添頭。二來,陳歲云并不在北平久住,實在不行,索性跑回上海,日子照舊。
韓齡春大約也是這個意思,他心里更有一層考量,認為自己在與韓老爺子的較量中不會落在下風,因此就不愿意陳歲云為這些事費神。
那天清晨十分涼爽,穿堂風穿門入戶,吹動廊下的草簾子。陳歲云一身煙灰色的衫子,翹著腿閑躺在藤椅上,手里湘妃竹骨子的扇子慢慢搖。
陳歲云很有一種隨遇而安的氣質,韓齡春看著他,覺得時光都慢下來。
他悄默聲地將畫板搬了出來,拿著鉛筆畫素描。陳歲云不喜歡照相,他在相機下面身體僵硬,面容也不自然。
比起瞬間定格的照相機,韓齡春也更喜歡畫畫,他一寸一寸的描摹陳歲云的身形,連搖扇垂下的一點陰影都沒有放過。
“畫得有長進。”身邊忽然傳來一道女聲。韓齡春望去,神色驚訝,“母親?”
來人是一位四五十歲的夫人,穿著綠綢鎖白邊的旗袍,身材欣長,雪白的腕子上套著一只綠油油的翡翠鐲子。她搖著扇子,眉眼細長,神色從容,很有韻味。
陳歲云也被這邊的動靜驚起來了,他睜開眼站起來,二夫人卻擺手,“你不要動,他還沒畫完呢。”
陳歲云僵著身子,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韓齡春收起畫筆,道:“不畫了,他現在有些緊張,沒有那個意思了。”
二夫人搖著扇子笑,道:“有什麼好緊張,我又不是洪水猛獸,能吃了你們。”
韓齡春請二夫人屋里坐。二夫人搖搖頭,道:“屋里悶,晨起外頭最舒服,你搬幾個藤椅出來,咱們外頭坐著說話。”
韓齡春稱是,與陳歲云一起搬了桌椅,準備了茶點。
二夫人坐在原本陳歲云坐著的藤椅上,搖著扇子瞧白玉池子里的游魚。
“這尾黑色的漂亮,有名字沒有?”
韓齡春答道:“叫四少爺。”
二夫人掩著嘴笑,“別說,是跟你有些像。”
陳歲云有些難為情,不自在的低了低頭。
二夫人只是笑,擺手叫韓齡春跟陳歲云都坐下。
“母親,你怎麼來了?”韓齡春問道。
“韓縉想借我壓你一頭,我不愿叫他拿我來為難你。不過就是見不見的事,你不回韓府,我來找你就是了。”二夫人神色坦然,這兩句話可知她心中有溝壑。
韓齡春抿了抿嘴,“他想要抓我的錯處,我見不見您都一樣。
”
“這倒是,”二夫人道:“他是你爹麼,想罵你還用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