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齡春想了想,就道:“我把你的八角亭一塊租下來行麼?”
陳歲云沒說話,房間里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陳歲云走過去聽電話,然后叫了聲韓齡春。
“是五川。”
五川在電話里說,外面的形勢不大好,很多人在盯著他,他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叫韓齡春多加小心。他還說韓齡春遇刺的消息已經驚動了北平,韓同瀾親自打電話過來問。
韓齡春笑了笑,道:“如實說就是了。”
韓齡春是在替韓同瀾辦事的時候受的傷,韓同瀾打電話來問,就是心里承他這個人情。
兩人又說了些別的事情,隨后掛掉了電話。韓齡春返回八角亭,剛剛坐下,就聽見陳歲云問道:“五川給你送錢來了嗎?”
五川沒有意識到韓齡春需要錢,大概他覺得以韓齡春和陳歲云的交情,不至連吃口飯都要給錢。但是陳歲云對待老主顧絲毫不念舊情,一毫一厘記得分明。
韓齡春沒說話,拿著茶壺進屋了。
陳歲云冷笑一聲,把躺椅踢開,衣服掛滿了整個八角亭。
大概人的地位跟錢總脫不了關系,韓齡春拿不到錢之后,地位一落千丈。陳歲云本來打算給他買兩套成衣,現下也省了。因為他在翻箱子的時候找到兩匹經年的黑布,索性拿這兩匹布給韓齡春做衣裳。
他出門去找裁縫了,裁縫想給韓齡春量身,陳歲云沒讓,只報了幾個尺寸。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陳歲云才拎著東西回來。他路過裁縫的麻將桌,又折返回來,驚訝地看著坐在桌邊的韓齡春。
韓齡春很會打麻將,他打麻將的時候有點紈绔風流的意思。
手指一挑打出一張牌,眉眼也跟著挑起來,好像這里不是弄堂,是燈紅酒綠的百樂門。
“陳先生回來了。”孫太太忙著碼牌,一眼瞧見陳歲云走過,叫道:“快來坐快來坐。”
陳歲云被拉住了,他把東西放在腳邊,看著韓齡春。韓齡春穿了件對襟薄衫,黑色長褲,是弄堂里住客的家常打扮,在他身上又多了一種閑庭信步般的從容。
陳歲云多看了他兩眼,“你怎麼……”
“韓先生是你的朋友啊,怎麼都不介紹給大家認識的。”孫太太一邊說,一邊偷看陳歲云的布兜里是什麼東西。他買了幾樣糖,幾塊面包,點心和時令水果,看著都不便宜。
“算不得朋友,”陳歲云道:“我的租客,租了我家二樓的廂房。”
韓齡春“啪”地一聲打出一張牌,給他的下家點了炮。
下家胡了牌,歡天喜地地算錢,韓齡春坐在小凳子上,一雙長腿稍微有些局促。他理理衣裳,笑道:“運氣不好。”
韓齡春手上一個錢都沒有,這兩塊大洋的賭資,還得陳歲云來付。
孫太太一邊收錢,一邊驚訝地看了陳歲云一眼。不知道這位怎麼這麼好的脾氣,要為租客付錢。
韓齡春與陳歲云一前一后回家。
“你不好好藏起來,出來瞎走動什麼?”陳歲云道:“弄堂里大家都是相識的,有點什麼事傳得飛快。”
“大隱隱于市麼。”韓齡春敷衍地回答。
陳歲云把買來的東西從布兜里拿出來,沒接話。
“房東與租客,比客人和倌人的關系要親近些罷。”韓齡春忽然道。
陳歲云拿來一個什錦盒,一半裝了梨膏糖和酥糖,一半裝了瓜子和松子仁,“親近算不上。
”
韓齡春笑了笑,“清白些。”
陳歲云抬眼,神色淡淡,他真討厭韓齡春說話陰陽怪氣的樣子。
“你的傷要是不疼了,就給我去收衣服。”陳歲云道:“眼見太陽快下山了,滿院子的衣服都沒收,我這里可不留吃白飯的人。”
韓齡春定定地看了陳歲云一會兒,還真的去了。
大概兩天后,陳歲云托裁縫做的衣服做好了。兩匹黑布,摸著柔軟,沒有花紋,是真的低調,跟奢華半點不沾。陳歲云拿回來給韓齡春試,衣服倒是合身,但是穿在韓齡春身上,沒有陳歲云想要的落魄和喪氣。
韓齡春轉過身,理著衣袖,抬眼看陳歲云,一瞬間的壓迫感,讓人頭皮發麻。
可能是黑色的衣服太長氣勢,陳歲云想,改天給他弄兩件白的。
韓齡春穿著這身衣服,去裁縫的麻將攤上打麻將,弄堂里坐在門口做活的女人們都多了不少。
孫太太后來老跟陳歲云打聽韓齡春,彼時是晚飯后,大家出來消食,搬著凳子三三兩兩團坐著說話。韓齡春沒有出來,陳歲云看見二樓的細雕木框窗扇里透出一點豆大的燈光。
“韓先生麼,人長的好看,說話也好聽,跟陳先生一樣優秀啊。”孫太太道。
陳歲云手里玩著牌,聞言就笑,“說話好聽的人靠不住的,油嘴滑舌,專會騙人。好看呢,就更不行了。你光看他好看有什麼用,不頂吃不頂喝的。”
“那倒是。”孫太太又問道:“他多大年紀,哪里人,現今何處高就?”
陳歲云一一答了,“三十多了,倒是沒有成家。他家里人蠻多,個個不好惹。父親很古板,規矩很多。
他如今也沒什麼正經工作,吃喝玩樂倒是精通。”
陳歲云答一句,孫太太對韓齡春的好感就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