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歲云回到家已經很晚了,也不再想泡澡的事情,倒頭便睡。結果這一覺睡得很好,早晨起來神清氣爽。他換好衣服出門,到拐角的一家早餐鋪子吃早飯。
孫太太領著小女兒,見了陳歲云,笑道:“陳先生今天起得早啊。”
陳歲云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坐在小板凳上,道:“您也早。”
孫太太本來買了早飯就要走的,但是碰巧看見陳歲云來了,就也跟著坐下,道:“陳先生,你知不知道昨天卞小先生為什麼跑出去?”
“不是說和他爸爸拌嘴麼。”
“哎呦,總要有個由頭罷。”孫太太左右看了看,道:“我聽說啊,是卞小先生出去參加游行活動,差點被學校開除啊。”
陳歲云夾起個包子,“這不至于罷,游行的學生那麼多。”
孫太太一臉不贊同,“依我說,學生就老老實實在學校上課好了,管外面的事做什麼。他們幾個學生,還能把天翻了呀。”
孫太太是很有八卦信念的,她的小女兒一直拽著她要回家,但是孫太太只顧著跟陳歲云說話。
陳歲云聽她說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昨晚那一陣槍聲,到底是為什麼事?”
孫太太道:“這些事情我怎麼曉得。”
陳歲云笑著捧了她兩句,“要是孫太太還不知道,那就沒人知道了。”
孫太太就笑,神神秘秘道:“我聽說,是為名利碼頭上停的東西,好多人都在搶呢!”
“碼頭?”陳歲云道:“是洋貨罷,什麼樣的洋貨能引起那麼大動靜。”
孫太太哼了一聲,很鄙夷的樣子,“不過是鴉*膏之類的東西。”
陳歲云琢磨琢磨,也覺得像。
吃完早飯回家,陳歲云簡單把臥室收拾了一下。
他這邊不常來客人,客堂都落灰了。陳歲云擼起袖子拿著抹布,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等收拾完,陳歲云喘著粗氣想,真該把阿金留下來。一個人收拾一整個房子,還是有些吃不消。
他剛倒了杯水,就聽見院門被敲響,陳歲云過去開門,門口站著卞小先生。
卞小先生名字叫卞晨,十七八歲的一個男孩子。因為今天不上學,所以卞晨沒有穿校服,只穿著襯衫長褲,手里拿著一盒點心。
“媽媽叫我來謝謝你們。”
卞太太讓卞晨給每位鄰居都送上謝禮,陳歲云是最后一家了。
陳歲云偏了偏身子讓他進來,卞晨走進客堂,把點心放在小桌上。陳歲云倒杯茶給他,道:“以后可不要亂跑了,叫你媽媽擔心。”
卞晨點點頭,總是偷眼看他。
陳歲云回頭,“怎麼?”
卞晨想了想,放下茶杯,從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陳歲云看了眼,大概是些宣言和理念。
“這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跟他們都不一樣。”卞晨道:“你或許會理解我。”
對于陳歲云的來歷,卞晨也早聽人說過了,他不在意,甚至覺得陳歲云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質。對于卞晨的游行活動,弄堂里的人不是覺得好笑就是生氣,或者高高在上的批判,但是陳歲云沒有。卞晨于是覺得陳歲云與眾不同,在庸常的人群里,他是發著光的。
當然,如果卞晨再大一點,他就會知道,陳歲云不是什麼發著光的人,他也未必能理解卞晨的理念。他只是覺得無所謂,保持一種客氣和禮貌而已。
這其實有點韓齡春的涼薄,但是陳歲云沒有意識到。
午后天色陰沉沉的,烏云疊了一層又一層。陳歲云疑心梅雨季要到了,衣裳什麼的還沒拿出來晾曬,這下只好等著發霉。
雨一直沒有下來,直到入夜,“轟隆”一聲巨響,隨后電閃雷鳴,大雨嘩啦啦下來,把露臺上的爬墻虎砸的葉子翻倒,落到地上白花花一片。
陳歲云被雷聲驚醒,起床一看才發現臥室的窗戶忘了關,窗邊的花幾上都是雨水,地板都被吹進來的雨水泡透了。
陳歲云連忙起身關了窗戶,雨水劈頭蓋臉灑了他一身。等把地板上的水弄干,窗臺下很明顯的一塊痕跡。陳歲云下到一樓,果然看見天花板上滲著水,一滴滴落到地上。
陳歲云罵了句臟話,找個盆接著天花板漏下來的水。
外面風大雨也大,陳歲云一邊盤算著等雨停了找人來修,一邊提著燈上樓。還沒有走上樓梯,陳歲云忽然聽到雨幕里傳來一下下敲門的聲音,在雨聲里這聲音不甚清晰,卻又一直存在。
陳歲云看了眼大門,聲音不是從前門傳來的。他猶豫片刻,攏著衣服撐著傘走向后門。越往后面走聲音越清晰,陳歲云站在后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才打開門。
門一打開,瞬間一具身體砸在了陳歲云身上。陳歲云踉蹌了兩下,丟掉了傘。雨下的真大,頃刻間就把陳歲云淋了個濕透。他手忙腳亂地扶著身上的人,趁著閃電亮起的瞬間,看清了來人的臉。
“韓齡春?”陳歲云道:“你怎麼了?”
韓齡春面色蒼白,已經昏迷過去。陳歲云叫不醒他,只覺得手上一陣溫熱。
他抽出手一看,滿手鮮紅的血液,被大雨一澆,稀釋成淡粉色,很快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