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云道:“這麼多錢,他怎麼還得上?”
“人家還不還得上用你操心?”陳霜華道:“還沒說完呢,蘭華,你繼續說。”
“哦,”陳蘭華道:“這件事之后沒兩天,上海灘的大小花邊報紙上就報道說容禎的學位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碩士,他在香港的時候就是個紈绔子弟,來上海灘招搖撞騙的。”
陳霜華從柜子上抽出一份報紙,“你看。”
報紙上說的很巧妙,分明沒有證據,卻用春秋筆法明嘲暗諷。陳歲云通篇讀下來,思路一整個被帶著走。
“這行文,”陳歲云擰著眉,“怎麼那麼熟悉。”
“熟悉?”陳霜華忙著抓牌,看了陳歲云一眼,“你還有報刊行業的朋友。”
陳歲云搖頭,陳霜華催著他抓牌,他就把報紙放下了。
陳蘭華一邊跟他們幾個說著閑話,一邊道:“我真是好奇,姚嘉和容禎先前那麼好,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說撕破臉就撕破臉了。”
陳霜華扔出一張牌,漫不經心道:“他們有錢人,哪個不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有那麼要好?我看不見得。”
陳歲云左邊聽聽右邊聽聽,冷不丁想起來韓璧君從韓齡春那里拿走的一萬大洋。他心里打了個突,沒有繼續想下去,看向陳玉華道:“韓家小姐要給你贖身,這事她跟你說過沒有?”
“贖身?”陳霜華出牌,拍出了萬丈豪情的氣勢,“你也要贖身?”
陳玉華道:“韓小姐跟我說過這件事,我拿不準該怎麼辦,正想問問大先生的意思呢。”
陳霜華又看向陳歲云,“韓家小姐出多少錢。”
“一萬。”
“錢倒也不少,”陳霜華道:“只是贖了身,之后怎麼辦呢?韓家小姐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能把玉華帶回家去?”
“韓小姐不回家,她以后可能會去歐洲。”
“那玉華怎麼辦?”陳霜華道,“這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人家給贖身的,那意思是后半輩子都包圓了,她這……”
陳霜華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陳歲云看向陳玉華,道:“你怎麼想。”
陳玉華沉默不語,長三堂的日子比他想的要好些,又比他想的要難些。這里的人都很好,并不曾刻意為難,陳霜華雖然嘴巴毒,到底沒有欺負過他,也是實實在在地教他東西。要說難,也實在難,他腦子笨,不靈光,實在學不會陳霜華那樣察言觀色,談笑風生的本事。
“你要是想走,也不是不行。”陳歲云道:“韓家小姐給一萬,我留一半,另一半你拿著。韓小姐要是愿意安排你,你就聽聽看她的意思。她要是不管你,你就拿著這錢,或是做個生意,或是回鄉下買幾畝地。吃穿用度上或許比不了這里,但總歸餓不死。”
陳玉華點點頭,說還要考慮考慮。
陳霜華覷著他的模樣,嘆道:“這下好了,咱們書寓剛成名的倌人,這就要走了。”
陳歲云道:“你也能走,你怎麼不走?”
“我走了,咱們書寓怎麼辦?”陳霜華道:“你又不接客,我再走了,書寓里的人喝西北風去。”
“你們要是都走了,我就把書寓關了,橫豎我也有錢。”陳歲云道:“你若有好前程不妨也奔著試一試。”
陳霜華沉默片刻,道:“大年下的,說什麼話。”
他是個喜聚不喜散的人,從來不覺得長三倌人的身份有什麼不好,也很喜歡大家一塊的日子。陳歲云這話,叫他心里怪不是滋味兒的。
“隨口一提,不要往心里去。
”陳歲云道。
陳霜華哼了一聲,這才罷了。他問道:“你晚上回不回?”
陳歲云眼也不抬,“不回。”
“那好,晚上從聚豐園叫桌菜,咱們也玩一夜。”
幾人打了一下午的麻將,晚上叫了一桌菜,圍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陳霜華要給他們拉小提琴,陳玉華勉強能跟著合奏。陳蘭華會唱歌,唱了幾首流行歌。輪到陳歲云,他自然是要唱戲的。
只是還沒開口,那邊阿金忽然過來,道:“大先生,容少爺來了。”
第30章
夜色尚且稀薄,不遠處有人在放煙花,隔壁宅子里有人在吃酒聽戲,傳到陳歲云這里,變得細碎而朦朧。他來不及換衣裳了,拍了拍衣擺,整了整衣領,站在樓上迎容禎。
阿金提著燈,在前頭領著容禎上樓。容禎微微低著頭,神色在燈光的陰影處晦暗不明。
他同以往大不相同了,那股意氣風發一點尋不見,只剩下難以掩蓋的疲倦和失落。
走到跟前,陳歲云才發現容禎額角青了一塊,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傷的。
他覷著容禎的神色,領著容禎去了自己的房間。陳霜華幾個人還在亭子間往外看,陳歲云沖他們擺了擺手,意思是容禎今日心情不好,他們不要湊上前來。
房間里,容禎落座,陳歲云捧了茶來,道:“外頭天可冷,容少爺出門也沒穿件厚衣裳。”
容禎坐在椅子里,桌上放著一盞臺燈,照的容禎的神情半明半暗。
“我以為你在韓公館,今日來,可能見不到你。”容禎注視著燈光,緩緩看向陳歲云。
陳歲云愣了愣,道:“韓先生和韓小姐今日都有應酬,我一個人待在韓公館也沒意思,所以回書寓看看。
”
頓了頓,陳歲云又道:“你既然知道可能見不到我,為什麼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