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陳歲云扶著欄桿,他遺憾的事情可太多了,因為怕挨打沒有吃掉的最后一口燒鵝,因為少不更事沒有攔著師父抽大煙,跟師弟們分道揚鑣,壞了嗓子不能再唱戲,遇見韓齡春。
他遺憾的事情那麼多那麼多,但他最后只是看著在天邊炸開的煙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韓齡春看著被煙花照亮的陳歲云的側臉,“從不回頭看嗎?”
陳歲云目光顫了顫,他轉頭看著韓齡春,明明是笑著的,可漂亮的眼睛頃刻間就蒙上了一層霧。
第26章
大年初一,到處喜氣洋洋。陳歲云一早就起床了,洗漱完,穿了件淡白底子繡梅花的絨料衣裳,很襯氣色。
韓齡春已經在樓下了,他今日做中式打扮,黑底銀花的一件綢緞絨衫,胸前掛著一串白玉五事,斯文貴氣。
樓下客廳里,傭人們說著吉祥話拜年,他給大家都發了紅包。看傭人們臉上的笑臉,想必這紅包不薄。
少頃韓璧君也下來了,她昨晚玩了太久,這會兒臉上還有些倦色。
幾人一塊吃了早飯,早飯很簡單,是甜芝麻湯圓。一碗熱騰騰的湯圓下肚,手腳都暖和了。
五川過來,手上拿著一匣子拜帖,都是給韓齡春拜年的。韓齡春叫先放著,催促韓璧君換衣服,和他一起去向上海灘的老親拜年。
韓璧君換了衣裳下來,手里拿著黑色寬禮帽,問道:“陳歲云不跟我們一起去?”
陳歲云從沙發上起身,道:“大小姐,我也有親友要拜年的。”
韓齡春穿好大衣,道:“我叫人送你去罷,黃包車太冷了。”
“好。
”陳歲云應下,收拾好出門。
司機先送他回陳家書寓,書寓里,陳霜華等人都已經收拾好了,只等著陳歲云。
陳蘭華把禮單給陳歲云過目,陳歲云一邊點著禮品一邊道:“韓公館借了輛車給我們,都上車罷。”
陳霜華與陳蘭華把禮品盒搬上車,帶著陳玉華一起上車。
汽車后座,陳歲云找出一沓畫著福字的紅包,正挨個往里頭塞錢。陳霜華一邊幫他一邊道:“春景班那麼多學徒,得收走咱們多少壓歲錢。”
前面的陳玉華轉過頭,“咱們要去春景班啊。”
“嗯,”陳霜華懶洋洋應了聲,“在上海灘,你大先生就只有春景班這麼一門親戚了。”
陳霜華瞥了眼陳玉華,忽然笑了,“好在我聰明,帶上陳玉華,多少能收回來幾塊錢。”
陳歲云失笑,把紅包整理好裝進兜里,道:“你還計較這幾塊錢。”
陳霜華哼了聲,“我就是看不上秋鎖云那清高的樣子。”
汽車一路行駛到一座庭院,門口上書“春景班”三個字,黑漆大門上貼著紅對聯,門口還是放完鞭炮的紙屑。
院門里玩鞭炮的小子一見陳歲云幾個,忙往里面跑,去告知秋鎖云。
陳歲云幾人進院子,院子的雪都掃干凈了,角落有一塊花壇,里面種了棵海棠,這會兒零星一些殘雪,并沒有花朵。院中央有一塊空地,大年初一還有幾個學徒在練功。
正房里,秋鎖云走出來,他穿著一身棗紅色的長襖,金線繡出若隱若現的暗紋。
戲班子的學徒都湊在檐下偷看陳歲云等人,二徒弟覷著秋鎖云的目光,見秋鎖云點了點頭,這才笑著湊到陳歲云面前,說著吉祥話,討紅包。
余下的小子們自然都跟著他,七手八腳的把陳歲云圍起來,吉祥話一句接著一句,歡笑聲一浪接過一浪,這才有了過年的歡喜氛圍。
等走到秋鎖云面前,陳歲云手里的紅包也都散完了。秋鎖云從袖中拿出一個紅包遞給陳玉華,“壓歲錢。”
陳玉華有些受寵若驚,愣愣道:“謝謝秋老板。”
秋鎖云抿起嘴,笑了笑。
陳歲云與秋鎖云進正堂說話,秋鎖云的徒弟招待陳霜華幾個,將他們帶去廂房喝茶說話。說是說話,其實也就是陳蘭華和秋鎖云的徒弟聊天。陳霜華新學了幾個戲法,正在逗小學徒。陳玉華對戲班子很好奇,一個站在門口吃糕餅的半大小子就帶著他四處逛逛。
正房里,堂前的供桌上擺放著一個牌位,底下除了供奉的瓜果點心,還有白玉瓶子里插著的一枝海棠。
這是白海棠的靈位。他本該跟著大徒弟陳歲云,可他一輩子因戲成癡,陳歲云不想他的靈位留在長三堂,所以將靈位送回了春景班,也算全了他的體面。
秋鎖云點上香遞給陳歲云,自己站在他身側,與他一同跪下磕頭上香。
祭過師父,兩人從房間里走出來,站在廊下說話。陳歲云點了支煙,秋鎖云一見就不高興了,皺著眉躲開。陳歲云只好掐了煙
“你大徒弟呢?”陳歲云道:“怎麼今天沒見他。”
秋鎖云理了理衣服,道:“前兒我大徒弟登臺唱戲,被個當兵的看上了。我徒弟不愿意,人就威脅要打斷他的腿。我把他送走了,去避避風頭。”
說到最后,秋鎖云眉眼間有些陰郁。
陳歲云道:“怎麼不來找我,我認識的人多,能幫你想想辦法。”
秋鎖云冷嗤一聲,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