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齡春點頭,“我會熨衣服。”
陳歲云半信半疑,打開抽屜把熨斗拿出來。
韓齡春脫了外套,里面一件襯衫,外套了煙灰色的馬甲。他的衣服做得合身,勾勒出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材。
韓齡春將卷起衣袖,微微躬身,修長漂亮的手指搭在褐色的提手上,那件老舊的熨斗也因此熠熠生輝起來。
陳歲云坐在一邊椅子上,一面托腮一面看著韓齡春。
他喜歡兩個人身份地位模糊的時刻,譬如現在。
午后五川過來,給韓齡春送東西。
他穿著一件長大衣,帶著黑色皮質手套,一進陳家書寓,就把阿金嚇了一跳。
阿金引他到樓上,陳歲云開門和他打了個照面。五川身上戾氣很重,和平常不太一樣。
韓齡春還在氣定神閑的熨衣服,問道:“什麼事?”
五川把手套摘下來,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盒子,道:“您吩咐我準備的東西我帶來了。”
韓齡春放下熨斗,把盒子接過來。他還沒打開,先看到了五川衣袖上的一抹暗紅。
韓齡春眉頭皺起來,“你從哪兒過來?”
五川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道:“剛從碼頭過來,處理了些事。”
韓齡春道:“先回去歇著吧,晚上不用來接我。”
五川意識到什麼,掖了掖衣袖,稱是。
他手上剛沾了血,確實不適合來人家過生日的地方。
陳歲云回來的時候見五川已經走了,還有些疑惑。
“他剛見了血,怕晦氣,所以先走了。”
陳歲云心想韓齡春果然不是正經商人,誰家商人動不動見血的。但他面上不顯,只是道:“你們規矩還挺多。
”
韓齡春無意跟他說這些事,只招手叫他過來,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那盒子里面白色絲絨布上放著一只翡翠指環,內圈一層金托,面上看去兩條細細的金邊夾著一圈滿綠的翡翠,漂亮又簡約。
這指環不大,但是翡翠水頭很好,碧瑩瑩的,十分通透。
韓齡春拿起看了看,還算滿意,拉過身邊陳歲云的手,給他戴上。
“上次去內地,見有人帶過這個,當時就覺得很適合你。”韓齡春抓著他的手欣賞。
陳歲云看了兩眼,只知道是個好東西,但自己的手不如韓齡春的手好看,韓齡春比自己更適合帶戒指。
自后半晌開始,陳家書寓門口的小轎車就絡繹不絕。阿金等人守在門口,一面將客人迎上樓,一面將客人身邊跟著的管家或者司機請到廂房休息。
容禎跟姚嘉一起來的,他們上了樓就和另外幾個人圍一桌打麻將。
季之信和另外幾個人一起來,每個人身邊站著一個身著旗袍身段婀娜的長三倌人,倌人身邊又跟著伺候的女傭,烏泱泱一大片,要把房間都站滿了。
趙謙是陳蘭華的客人,這次也來了,跟其他人湊一塊來找韓齡春說話。陳歲云站在韓齡春身后,陪著他與人說說笑笑,觥籌交錯。
與其說這是陳歲云的生日聚會,不如說是一場以此為名的,與以往并無不同的宴會。
戲臺子上已經開唱了,陳歲云走到窗子邊,看外面人唱戲。
臺上唱的是一出名戲《貴妃醉酒》,貴妃初登場,貼金蟒裙,彩緞繡鞋,珠翠滿頭,一雙含情目,兩彎遠山眉,端的是雍容華貴,儀態萬千。
他一張口,聲音說是響遏行云也不為過。可惜在場眾人大多沒有誰在認真看戲,陳歲云一眼掃過去,只看見角落里偷閑的陳玉華,睜著雙大眼睛,看著戲臺子。
第9章
樓下忙忙亂亂的,秋鎖云唱完下臺,二徒弟立刻上來扶。寒冬臘月下雪的天,秋鎖云卸了那一身行頭,水衣都汗濕透了。二徒弟抖落開大毛衣裳給師父披上,小徒弟捧著茶壺給師父倒茶。
秋鎖云一氣兒喝了兩杯熱茶,攏著衣裳走到門口,看大徒弟登臺。
遙想當年,春景班也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戲班,可惜后來幾經波折,最有天分的大師兄折了,二師兄不服管教,帶著人另立門戶和春景班打擂臺。春景班的小師弟秋鎖云扛大梁,卻自此一落千丈。這幾年,秋鎖云既是班主又做臺柱子,幾個徒弟資質平平,竟有些后繼無人之意。
秋鎖云站在門口聽大徒弟的戲,一開始還有些浮,越唱就越熟練,也越發穩當。他心里松了一口氣,回來坐下卸妝。
阿金帶著人過來,給戲班子送來熱水熱飯。
廂房里很冷,幾乎滴水成冰。屋里擱了兩個炭盆,一個坐著水,一個給秋鎖云暖身子。這時候有口熱飯,戲班子里其余的人也能暖和暖和。
秋鎖云起身道謝,阿金又把一個荷包遞過去,里頭是沉甸甸的洋錢。
“這是給您的賞錢,”阿金道:“我們大先生說,您要是不忙,能不能再唱一臺,他喜歡聽您唱戲。”
秋鎖云神色有些異樣,不過還是接過錢應下了。
阿金又招待了幾句,這才回去。
他走進客堂,看見外頭廊上一個影子,倏地跑到后天井去了。
后院只有一個雜物間,阿金想了想,也跟過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