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彌補,而后挽救,一條白線左右曲折,總是有不到位的地方,但這針一進一出全是愛的注腳:是療愈。
所以季紹庭究竟是為什麼而哭的,是因為害怕還是感動,他自己根本毫無頭緒。眼淚就這樣不同他商量地出來了,一滴一滴地蠻不講理地,止不住地往下淌。
或許真正的答案是兩者都有,既怕,又感動。
當他不再執著于單一的定論,而能接受黎琛乃至所有人,作為一個極其復雜的個體,永遠無法讓另一個人百分之百地理解,他也就能夠接受他對黎琛那永遠矛盾的感覺。
季紹庭不記得自己在這堆衣服里呆坐了多久,只記得等他聽見黎琛的呼喊、看見黎琛的臉,不知為何,即便已經有了猜想,還是問:“這些衣服是怎麼回事?”
應當是想要證實,季紹庭想,要證實自己現在是否能夠了解黎琛更多,單憑他留下的痕跡,就能復原他的行為。
黎琛的臉在季紹庭的淚光里搖曳,季紹庭用力眨了眨眼,等淚珠掉下來,才看清黎琛形同凝固的面部肌肉,很僵,額角繃著一根筋,嘴唇在微微顫抖著。
是恐懼的生理反應。
他們貼得極近,這區區幾寸的距離近乎不存在。
貼得太近了,又在這樣一段情節里,季紹庭自遇見黎琛起,終于第一次察見他眼里的恐懼。
埋藏得很深,又深不見底,是只蟄伏在暗處的兇殺怪物,隨時都會撲殺而出。
與此同時季紹庭感覺到手腕上多了一股勁,他微微低下眼,果然是黎琛的五指正緊緊地鎖扣住他。
他又聽見耳邊響起那由疊字所構成的、來回往復不已的低喃:“庭庭……”
原來是這樣嗎?
季紹庭忽然醒過來了,原來是這樣嗎?黎琛的所有表現,所謂的沒有底氣、沒有安全感,都源自深深植根于他體內的恐懼。
事實上黎琛已經親口告訴過他了:他害怕,比死還要害怕,有一天季紹庭突然就不要他了。可季紹庭還是得這樣經受過一回,親眼見證過黎琛的身體反應,才知道他那一句話的分量有多重。
于是在無數次意圖逃離有發病跡象的黎琛以后,他第一次回他:“我在。”
他拉過黎琛的手,順帶著拉過了他的上半身,手臂自他腋下穿過,抱住了他的背,一遍遍地在他耳邊說:“我在,阿琛,我就在這里,哪里也不去。”
他輕輕地拍著黎琛的后腦勺,同時感覺到身體的重量在增加——黎琛正緩緩將他的分量捱上來,把他體內沉重的一切,都附著到季紹庭的身體里去,而季紹庭樂于接受。
“阿琛,”他柔聲問,“你是不是很怕回想起這種感覺,被……被媽媽丟下?”
黎琛將臉埋在季紹庭的頸窩處,過了好一會兒,季紹庭才聽到他弱不可聞的聲音:“嗯……”
一次次被困在圍欄里,雙手握著欄桿,從間距里看她離開的背影,喊啞了嗓子都留她不下,她只會一遍遍地回頭說:“回去吧。”后來就干脆狠下心,只留一道越來越小的背影。
每次離別,都是留下的那個人最痛苦。
所以表達是沒有用的,他已經將他的愿望、將他的情緒與想法,以撕心裂肺的哭喊表達得淋漓盡致,可是她聽了嗎?他的處境改變了嗎?她為什麼不帶自己走呢?
到最后就麻木,發覺這個女人也不過如此。
長大后能明白她的無可奈何,的確,將他留在黎家他的前途會更明朗,即便他的地位只比仆人高,但出來到底也還是黎家的少爺,更何況她沒有這個經濟能力,去承擔一個孩童的健康成長。
他接受了她的歉意,與她達成了虛假的和解,看似有求必應,她要什麼都會去做,但這也只是一層世俗的聯系。
因為她是母親,而他是兒子,兩人連著一脈的血,他不想落個不孝的風言風語,他這人最重面子。
童年里親密人物的缺失,叫他心中始終空了一塊,用金錢用地位用性,怎麼填都還是填不滿。
直到遇見季紹庭。
他摟緊季紹庭,低聲道:“庭庭,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第62章 季紹庭在親他
要讓黎琛列舉季紹庭的好,很多,溫柔、善良、體貼,他可以拿一大堆形容詞往季紹庭身上堆砌,富裕得全成為藻飾。
但問黎琛到底愛季紹庭什麼,可否選一種季紹庭對他而言,最具致命吸引力的特質,有否最心動瞬間……諸如此類的問題,全都是無解。
因為季紹庭存在的本身,對黎琛而言就是一種恩賜。
他跟季紹庭是被拆做兩半的整體,所以第一眼他見他,命中注定的愛情就降臨。
黎琛曾經為了跟季紹庭相遇的隨機性而感到害怕:初夏夜晚,開車駛過路燈旁。他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如果、萬一,他當時換一條路,就不可能遇見季紹庭。
而無情的歲月并不理會這場錯過,兀自往而不返,直至抵達生命盡頭。
等他彌留榻上,回顧一生,就會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分明擁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