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紹庭走進衣帽間的時候心情很暗淡,開了燈,一室敞亮,他的心情依舊沒有起色。
他根本無法奮力保持自我,只會為了黎琛,變得愈來愈畏手畏腳。
他這樣想著,直到打開衣柜門。
季紹庭說了今晚會做菜,黎琛就提前讓自己下了班。他已經很久沒看過季紹庭在家里圍著圍裙、里里外外地忙碌的樣子了。
回家的路上他繞圈去了南云最大的書店,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心理學的分區——精準點來說,是愛情·婚姻·家庭的書籍分區。
季紹庭還是太忙了,不比以前,會進黎琛的書房找書看。
如果他有時間去一趟,就會發現黎琛的書柜里多了一排心理學書籍,書名一本長過一本:《戀愛一百招》、《如何保持新鮮感》、《熱戀一輩子:二十對老夫妻訪談實錄》……
今天會再多一本:《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幸福的秘訣!》。
哪怕是在學生時代,黎琛都不曾在短時間內攝入這麼多書籍。
會這樣做,還是因為李醫生。
他并沒有同李醫生斷掉聯絡,從英國回來以后,他們繼續著每周末的對談,只不過地方換成了黎琛的辦公室,而季紹庭對此一無所知。
他還是不愿意被季紹庭當成病人。
李醫生建議他讀一些愛情方面的書籍,特別是訪談,那一對對成功夫妻的甘苦很能鼓舞人。黎琛就試了一本,發覺效果不錯,至少他學懂了多問“可不可以”和“喜不喜歡”。
實則這些社交用語再基本不過,大多數人早在童年時就以潛移默化的方式取得,但黎琛又確實要學。
比如回到家的時候說一句:“我回來了。”
但沒有回音。
那曾經如夢魘一般纏著他的恐懼感,逮到縫隙就襲進來。黎琛努力無視它,盯著時鐘,說服自己安心:他今天回來得太早了,庭庭可能還在學校處理公文,或者是在菜市場,他說要他期待晚餐,那他可能是打算做頓好的,要精挑細選,難免要花時間……
黎琛一邊安慰著自己,手指一邊飛快地拂過屏幕,撥通了季紹庭的電話。
卻聽他的手機鈴聲在客廳茶幾上響起,黎琛心一緊,登時拔高聲音再喊:“庭庭!我回來了!”
幸而這次季紹庭的應答來了:“你回來了啊。”
黎琛松了一口氣,循著聲穿過客廳,問季紹庭在哪。
空氣里靜了一段,季紹庭的回復才來,在衣帽間。
直到進門的前一刻黎琛對將要發生的事還沒有預感,甚至是在進門以后,看見季紹庭坐在一堆衣服正中,黎琛也不曉得前因后果,只是問:“為什麼要坐在地上?”
他邊問邊半跪下身去,說地板冷,想要拉起季紹庭,動作才到一半就僵住。
因為他看見這些衣服,一件件都是由他親手撕剪再縫合的。
“阿琛,”季紹庭滿臉的淚,“這些衣服是怎麼回事?”
第61章 “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季紹庭打開衣柜門的那一瞬間,觸目就是一條猙獰的傷疤。他盯著這件冬衣看了好一會兒,起先是真的以為這是什麼新款時尚,要在袖口開這麼大一條口子,連棉絮都溢出。
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一條裂口很粗暴,毫無美感而言,更像是胡亂用剪刀到處沖鋒陷陣的產物,縫補的針腳也毫無章法,一條線走得歪歪斜斜。
季紹庭將衣服整件取出以后,一副骨架子都抖三抖。
這一件羽絨外套處處都被撕拉剪扯過,雖然有縫補的跡象,但并不能掩蓋其下張牙舞爪的傷口。
這些傷口,兇惡又充滿殺氣,顯而易見就是沖著毀滅來的。而制造這些傷口的人,毫無疑問只會是黎琛。
季紹庭手里的氣力忽然就被抽空,手指一松,衣服掉到了地上。
他顫著手將衣柜里的其他衣物一件件取出,襯衫、T恤、衛衣……無一件不是如此,周身布滿傷痕,沒有一件完好。
季紹庭雙腿的力氣也被抽空了,整個人往下塌,跌坐進這座由破爛衣料堆起的小山之中。
季紹庭太明白黎琛對衣服的執著。
故此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撕拉剪扯的真正歸屬,一道一道全是他季紹庭。這些傷害其實是間接施在他季紹庭身上的,在他的肉、他的骨頭、每一寸脈管、每一件臟器。
黎琛到底是有多恨他,才會這樣走火入魔。
可同一時間,季紹庭又無法無視這些裂口里拙劣的針線。
面對黎琛他的感覺從來都是割裂的,像是在此時此刻,他明明為了黎琛的瘋狂之舉而怕得直哆嗦,卻又為這些笨拙的修補而滿懷熱望。
他幾乎能想見黎琛做這些事時的模樣,一道追悔莫及,一道小心翼翼。那尖細的銀針一定扎破過他的手,他這個人從來不擅長做家務。
扎破以后又會想,庭庭是不是也有過這種時候。
非得鑄過大錯才能幡然醒悟,就好像非得碰過火,才知道原來這亮騰騰的東西碰不得。
這是全人類的共性,黎琛也不例外,非得親眼見證過自己的瘋狂,才能夠知道自己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