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也清楚口頭的話不代表什麼,但在這種時候,他還是希望黎琛至少能用言語來表明一些類似決心的東西,讓他心里有個底。
直至他推開二樓臥室的門,他才明白黎琛為什麼一言不發,不說什麼會好好表現。
因為他已經在表現了,這間臥室,季紹庭最開始居住的地方,邊邊角角都掛滿了粉紅氣球,潔白的大床上鋪滿了玫瑰花瓣。
此前季紹庭只在電影里見過的橋段,黎琛笨拙地復制了過來。他驚訝地轉過身去看門后的黎琛,他立在走廊里,避著季紹庭的目光,模樣有些窘迫:“我想起我……還沒追過你。”
他們的愛情是殘缺的,省卻了相識與了解,跳過了曖昧期熱戀期磨合期,直接躍入了最后一步:婚姻。
如果季紹庭是來救他的,黎琛想,兩手空空的自己,至少該回贈給他一段完整的愛情。
“喜歡嗎?”黎琛問。
季紹庭輕聲道:“喜歡。”
他對著這一床鮮艷嬌嫩的玫瑰花瓣,心想他很難不喜歡,不是為這種浪漫的表現形式,而是為黎琛的這份心意。
說到底,他本來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何況是對著黎琛。
黎琛這個人于季紹庭而言,其實生來就跟別的人不同。無數老套的畫面復制再黏貼,他都是那個最不一樣。
“喜歡就好,”黎琛頓了頓,又突然牛頭不搭馬嘴地來了一句,“那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
季紹庭首先想起的是幼兒園,開學第一天小朋友們彼此初次見面,玩得開心了,冷不防就會來一句:“我們做朋友吧。
”
季紹庭不自覺就有了笑意:“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
說起這個,黎琛臉上就有了肅色:“因為我們重新開始了,從頭再來,從做朋友開始。”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們要先交換名字,然后再互相認識,按照流程完整地走一遍程序。”
季紹庭好奇黎琛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些,但他沒有問,他有更想知道答案的問題:“那麼既然是從做朋友開始,為什麼你要送我一床的玫瑰?這不是朋友該對朋友做的事吧?”
黎琛一窒,似乎沒有考慮過身份與行為的不符合。季紹庭見他啞口無言的模樣,終于還是忍住了笑,沒有追問下去:“好了好了,我很喜歡,謝謝。”
黎琛又說了一遍喜歡就好,然后就一直盯著季紹庭看,嘴唇開合,明顯的欲言又止。
季紹庭就順著問:“你還有什麼想要告訴我嗎?”
又有一些時間過去,黎琛才真的開口了:“今年春節我去你家過年的時候,有一晚,你說你想下樓找點吃的。”
季紹庭立時就記起是哪一晚了。
“你忘記穿大衣了,所以我就跟著出了門,結果我看見你去了你哥的房間,然后……我就無意聽見了你跟你哥的對話。”
黎琛的敘述在此停了一停。天光映得一室敞亮,映得他的傷口清晰無比:“我聽見你說,我是你連朋友都不想交的類型。”
季紹庭腦中的畫片一頁一頁地翻,直至翻至春節的那一章。在現在他知情的前提下,他終于察覺出了那段時間里黎琛的壓抑,也后知后覺出自己的冷漠。
他的情感很纖細,其實只要黎琛一個一掠而過的眼神,他就能感覺出他內心的暗淡。
可他不想去深究,不想去體諒。
黎琛是第一個令季紹庭產生出“恨意”的人,當然這恨是由愛而生,這或許也是黎琛的一個特別之處。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嗎?”季紹庭問,“我的意思是,之后那些事,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嗎?”
“算是吧,那次打擊很大,大到我自己都無法想象。”是季紹庭第一次對他表現確鑿的厭惡。
走廊的壁燈是長時間都點著的,黎琛低頭時,五官就從亮的光轉入了暗的影。
這一幕動作很尋常,卻無端使季紹庭心尖一顫。
他聽見黎琛接續道:“我以前的確自以為是,以為我有錢,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所以你不會走,可原來……原來我連朋友都不是。”
季紹庭沉默半晌,再開口時是用認真聲氣說玩笑話:“大老板,不是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
黎琛重新抬起頭,于是光影又在他臉上流轉了一回:“嗯,確實。”
他們的和解一點也不驚天動地。
最戲劇化的一段已經過去,那些歇斯底里、那些逃離與抓捕、那些哭喊與質問,都只是想為僵局撕一條縫,讓里頭積壓已久的矛盾有個出口。而后在心平氣和的日常里,將它們一件件取出,一件件修補。
沒有突如其來的生死,沒有糾葛不清的血肉,他們只是這樣家常地站在走廊里,就著壁燈交談。
他們甚至沒有一個明確日期來標記和好,用紅筆圈在日歷里,年年紀念。
“那麼——”季紹庭一側頭,微微翹起了嘴角,“我叫季紹庭,你叫什麼名字?”
黎琛用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季紹庭這是在按照他的期許,交換名字、互相認識,按照流程完整地走一遍程序。
他眼里涌出了笑意,走前一步,低頭望進季紹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