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告訴他,他認為季紹庭是天使的這種幻象,或許是因在他孤獨的童年里,曾經有過這種冀盼:希望有個天使會來陪他。
黎琛后來往細里追溯,記起了這麼一樁往事。他小時候不知做錯了什麼得罪了繼母,被關進了地下室。
四圍皆是黑魆魆的一團,唯一的光源是頭頂那一扇窄小的天窗。
黎琛就仰頭望那扇窗,望了很久。他那時候還在相信童話的年紀,一直在等有誰會從那光里降臨,陪他熬過漫長無盡的禁閉。
他遇見季紹庭的那晚,季紹庭就停在路燈光中。
披著一身的暗淡光輝,搭在肩上的外套是他垂下的羽翼。這一種無限接近天堂的形象,登時就填滿了黎琛近三十年的缺失。
填得極滿,甚至溢出。因為季紹庭一臉的淚痕,脆弱又無助,不是天使該有的神情,所以可以帶回家,關起來,而不觸犯神諭。
他可以對季紹庭為所欲為,盡情地操縱與控制,將他永遠囚禁在自己目光所及之處。
黎琛實則一直都清楚他施加于季紹庭的命令,不許他出門、要他辭去工作、斷掉他所有社交網絡,都無異于囚禁。
但他放縱自己的欲望,要從季紹庭身上汲取他能夠汲取的所有。因為小時候無法控制,所以長大后就報復似的擺弄季紹庭,恨不得將他做成牽線木偶控在掌心,一舉一動都在他五指之中,
隨著談話的深入,黎琛越來越看得見自己的黑暗面,并且為之感到后怕:如果季紹庭不離開,任由事態一直這樣發展下去,他就真的會變成一具完全喪失自我的行尸走肉,大小事宜皆由黎琛指揮,甚至連呼吸都會先征求黎琛許可。
黎琛越來越清楚,自己一直以來都不算真正地愛過季紹庭。
他是在拿季紹庭做血袋,用他的活氣來填補自己。他是在將他拽入自己這永遠陰云密布的世界,而不是走入他那片晴空萬里之中。
治療確實有用,黎琛所述說的每一件事都在幫助他更深地認識自己、認識季紹庭、認識他們之間的關系。
可盡管如此他也并非知無不言,從一開始他就下定決心要向外界隱藏一部分真相:那一晚他對季紹庭所做的事,那些他現在回想也會覺得自己真是個瘋子的事。
黎琛清楚隱瞞病情會引致誤診,但這正是他的所愿:他不希望被確診為躁郁癥或偏執狂或其它任何精神疾病。
一個精神病人是配不上天使的。
季紹庭已經離他很遠了,他不能再增長這之間的距離。
因為萬一、如果萬一,他又重新遇見季紹庭了呢?
季紹庭雖然不會嫌棄一個精神病人,可他會更加不愿意接近作為精神病人的黎琛。黎琛擔不起這個風險,他得好起來,揭過一頁新的篇章,以嶄新的面目重新與季紹庭見面。
衣帽間依然遍地橫陳著衣物殘骸,黎琛開始以另一種方式思念季紹庭,不是干躺在床上任由情緒將他折磨,而是按開燈下床,去縫合被他撕爛的季紹庭的衣物。
很快一地破破爛爛的衣物就全部得到了修補,以黎琛拙劣的針腳,每一道都是在為真正的愛情做注釋:是療愈,而不是榨取。
縫好季紹庭的衣服以后黎琛開始買衣服,想一次就買一次,直至后來他一打開衣柜,一件件衣物就擠得彼此喘不過氣,直要泄洪而出。
季紹庭生日那天他第一次親自下廚,嘗試模仿季紹庭的手藝,那種不算純熟但莫名就合口味的手藝。只是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位,油鹽太重,白水灼青菜竟然灼出了腥味。
黎琛對著著色艷麗到萎靡的菜肴,心想季紹庭做的菜就跟他這個人一樣,淺淡平和,要放在家常的每一天里慢慢受用,而不是大魚大肉地撐膩胃口、失去真味。
黎琛點了蠟燭,對著空空的座椅,幻想季紹庭低眉的模樣。
那一粒眉尾痣映在搖曳燭光里,當它的主人從飯菜里抬起頭時又隱匿進暗色,取而代之轉入燭光中的是他的眼睛。光暗就這樣在季紹庭的臉上流轉往返,成為豐富的風情。
“庭庭,”黎琛低聲癡癡喚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真的將對面這出幻象當成了季紹庭,“生日快樂。”
飯后他去取季紹庭給他畫的生日賀卡,同結婚證一樣好好地鎖在保險柜里。
這些季紹庭所留下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物,黎琛都時常翻看。今晚更要不同些,他將卡片來回打開,看那件立體蛋糕彈出又收入,像第一次收到這種3D賀卡的小孩。
他將賀卡壓在心上,想他也該畫一張給庭庭。
季紹庭做生日卡剩下的材料都還在,黎琛對著各色卡紙和彩鉛想樣式。他第一次做這事,業務極不熟練,還是得看些真實的樣本做參考,于是就去翻找去年小孩子們寄給季紹庭的圣誕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