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不悟到這地步,季臨章宣告放棄溝通,他徑自走回屋內,不打算再理會黎琛:“資產轉移的合同我會讓律師再電郵一份給你,你最好在五分鐘之內自己離開,否則我就打電話叫保安了。黎大老板不是最要面子嗎?讓保安架著你走你可就一點面子都不留了。”
“求求你。”
季臨章的腳步登時僵住。
那一句哀求弱不可聞,季臨章背對著黎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黎琛是在……求他?
這位天子驕子,獨斷自信專橫,驕傲到骨子里,竟然會開聲說出求求你這三個字?
黎琛失魂落魄地垂著腦袋,整個人都喪失了光輝。季臨章那一句話的打擊太大,直接擊潰他所有的偽裝,逼他裸露了他最真實最脆弱的自我。
將會徹底失去季紹庭的恐懼占據了他的整副意識,除此之外的一切已經不復存在。他的顏面、他的驕傲、他一直以來的自我保護機制,全都不存在——
“求求你,”他的聲音在顫抖,“把他還給我吧。”
如果季紹庭在場,他一定會心軟。
但季紹庭不在,在的只有季臨章,他轉回身,一臉復雜地看著黎琛,又有一些時間過去,他才緩緩地說:“不是這樣愛他的。”
他指著自己的脖子:“如果愛有準則,那麼這就是第一條:你不能對他行使任何形式的暴力。”
但黎琛整個人已陷入一場極度的恐慌之中,只是不停重復著“把庭庭還給我吧”。季臨章忽然生出一絲憐憫,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告訴過你了,我不知道庭庭在哪。”
黎琛猛然抬起頭,眉宇間又有了兇相:“你怎麼會不知道?!”
這個人的心理確確鑿鑿地出了問題,季臨章想。
他的情緒波動幅度相當之大,這樣短的時間間距,他也能在憤怒與卑微之間不停往返。
庭庭怎麼就招惹上這樣一個人?
不過也只有庭庭才能救他。季臨章很清楚,季紹庭有一種內生的療愈力量,但必須以正確方式將其誘導出來,比如給他看脆弱、看眼淚、看真實。
但黎琛從來沒給過季紹庭這些。
“我真的不知道,”季臨章說,“我不是你這種控制狂,庭庭這一分這一秒在做什麼,我并不需要知道。每個人都需要私人時間去安頓心情,等他安頓好了自然就會告訴我。”
黎琛突然激動起來:“所以他會聯絡你!他——”
“不可能。”那一絲憐憫頃刻消散,季臨章對著黎琛,只能想到八個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盯著黎琛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他在哪里的。”
黎琛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六點,轉了兩程機,在中轉的機場又滯留了近三個小時。
有誰試過凌晨下機回家以后空無一人,就知那種撲面而來的孤獨。家具的擺放沒有丁點變動,每一道線條都拼合出熟悉的形狀,燈一亮起來,就將光薄膜似的抹開。
而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就全是冰冷的陰暗
窗里嵌著日出時蒼白的天色,晨曦有氣無力。
黎琛一頭倒進沙發,想起昨天的這個時候,季紹庭還留在他的身邊。
一夜天翻地覆,他只覺自己老了五十歲不止。
他與季臨章的收場不算個收場,在充斥著質問哀求詰難爭吵的季宅,季臨章的父母終于回來了。
黎琛那副模樣任誰見了都怕,最后他被推搡著關到了門外。
他忘不了季母看他的眼神,那種失望、羞愧、以及蕩然無存的信任。
季臨章的話音又在耳邊盤旋:“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是他的錯。
他將自己撐起身,偏偏倒倒地走進書房,從保險箱里取出兩人的結婚證,比他整副身家還要貴重的無價之寶。
皮制封面是鮮艷的大紅色,打開后他們的婚照就映入眼簾,照片里他們穿著同樣款式的襯衫,第一粒紐扣是解開的,嘴角都是笑。那時他們都是曉得笑的。
這些美好的記憶,一直都被好好安放在光潤剔透的玻璃瓶之中,而后一場大鬧喧天,它被猛地撥拉到地上,應聲大卸八塊。
季紹庭的笑容對黎琛而言已恍若隔世了。為什麼會落得如今這一幅光景。
黎琛記起,送夜宵的那晚他也是這樣盯著他們的婚照,心想他的庭庭舉世唯一無可替代。
后來季紹庭告訴他,那一晚他是真的想和他好好過的。黎琛現時回想,或許就是在季紹庭用他最真誠的溫愛呼喚“阿琛”的時候。
只是他錯失了這個他一直在渴求的機會,真正與季紹庭心心相印的機會。
他到底還錯過了多少?才要他的庭庭一顆心全死透,就此人間蒸發。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可他真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如果他愿意改,季紹庭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沒有了吧。
那個季臨章不是說了,他就算是死,也不會告訴他庭庭的下落。
這地球上有幾十億人,邊邊角角永遠數不清,而季紹庭就此沒入茫茫之中,他該去哪里捕捉他的氣息,哪怕只一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