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鏖戰非得有個你死我活不可,要不然就是他季紹庭瘋,要不然就是黎琛瘋。
他們兩個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好結果。
季紹庭的刀工還是不到位,無論如何修剪,也只能修出個層次不齊,于是季紹庭不再理會。
清掃完滿地發絲以后他洗了個澡,對著鏡子里周身清爽的自己,拾掇出了一點舊日的形象,以及眼里的光輝。
他走出浴室以后才發現黎琛給他發了條微信,問他為什麼突然想起剪頭發:我還想看你把頭發留到腰。
季紹庭將手機鎖屏、關機、拔出了電話卡。
剪頭發是他離開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證件他趁昨晚黎琛睡時已經收拾好了,其他的他都不打算帶走,尤其是衣物。因為衣物早已與黎琛締結了特殊的關聯,每一件都會同季紹庭提醒黎琛的擁抱。
季紹庭對此地毫無眷戀,臨走前也不會環顧。在玄關處他摘下了戒指,左手無名指的線條于是重回舊時的流暢,再也沒有那一對突兀的羽翼。
明明該是自由的象征,實際強加給季紹庭的,卻是完完全全的相反。
季紹庭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三月天離開,這個時分的色彩是水晶一般的澄澈。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這日的陽光,絲綢般在肌理之間流動。
他想黎琛的反應,該是先斷電一段,滿眼黑漆漆。他大抵料不到季紹庭會有膽子離開,因為連季紹庭他自己也料不到。
可他又的的確確重新走進了人間,招呼停了一輛計程車,說麻煩您,去機場。
在機場他辦了一張新的電話卡,但微信還是原來的微信,紅底白字地提示了十幾條消息。
數字還在往上跳動,季紹庭看了會兒屏幕,最終還是直接將軟件整個刪除,沒有點開那一條一條歇斯底里的呼喊。
季紹庭你在做什麼?!
聽電話!我命令你聽電話!
你要去哪里?!
季紹庭,不準走!
不可能離婚的,想都不要想,你去哪里都是我妻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來
不準走!
你家里欠了我那麼多,我完全有辦法把你哥告上法庭
季紹庭你看見了嗎?不想你家人出事就給我立刻馬上回來
不準走!
不準走
……
你走了嗎?
已經走了,黎琛沖回家里時季紹庭已經消失了,一聲氣息都尋不到。
雖然已有先例,但黎琛從來沒料想到季紹庭真的會有勇氣離開。
他太了解季紹庭的軟肋,并且將它緊攥在手:他絕不會就此一走了之,拋下他的家人,留下一堆爛攤子要他們來給他收拾。
所以黎琛只做到了實時監控這一步,他也不愿意真的折斷季紹庭的翅膀,犯人般將季紹庭囚進地下室里。
即便他的確像監獄長一樣隔著熒幕監控著季紹庭的一舉一動,可他也只是想以這種形式,二十四小時地將季紹庭留在身邊。
他后悔了。
在他找到季紹庭留在玄關處的戒指時,他就徹徹底底地后悔了。他就該將季紹庭關進地下室的,徒留形軀又如何,至少他不會像現在這樣,一世界都天崩地裂。
什麼聲音都消遁,他只聽得見耳根嗡嗡地響,好像周身血管業已齊齊碎裂,無一處完好,無一處不是重傷。
他的身體就是痛苦的所在地。
黎琛僵立門邊,那模樣像是已死去多年,生命消散殆盡。光明已不復存在。
都不存在了。
他曾經逼季紹庭答應過,永遠不能把戒指摘下來。
這一次季紹庭是真的離開了。
他已記不得他是如何顫顫巍巍地拿起手機,用他從未有過的哀求語氣,逐個字逐個字地打道:別走。
回來,庭庭,不要走
留在我身邊
季紹庭在機場打通了陳沛的電話,想了很久的婉轉開篇,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不知為何就全不見了,他聽見自己的直截了當:“阿姨,我走了。”
陳沛沒反應過來:“走了?”
“嗯,走了,”季紹庭低頭看手里飛往倫敦的機票,“打算先出國散散心。一直以來都很感謝您的照顧,換季了小心別染上流感,注意身體,有事記得找我哥。”
手機成了個會呼吸的活物,貼在季紹庭的耳旁一起一伏。
其實是陳沛的呼吸,她正大口喘著氣,季紹庭心尖登時一陣密密麻麻的蟄痛:“對不起,阿姨,很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跟黎琛過下去了,我、我沒有辦法……阿姨、阿姨您還好嗎?”
“沒事,我沒事……”
季紹庭的淚珠反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聽見陳沛用了好久才停勻了喘息,竭盡所能地從母親的角色中抽離出來,嘗試理智地同她自己分析:“也對,無可厚非,畢竟庭庭你一直過得不開心,我清楚……阿琛就是這種性格,不善表達,喜歡一個人都兇巴巴的,阿姨理解的,理解的……”
說著說著她話音里就有了哽咽:“他是真愛你的。
”
但是愛能作為行使傷害的正當理由嗎?
“我知道這是情緒綁架,”陳沛繼續道,“可是庭庭,我能求求你,不要這樣對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