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離開這扇門,他也不會得到自由的。
可他卻能擺脫黎琛的氣味。
那種象征著羞辱的骯臟氣味,將他裹纏至無法呼吸的無形枷鎖。季紹庭這一生從未像此刻一樣渴求新鮮空氣,呼吸是身體的基本機能,所以他順應著求生的欲望,緩緩步進了凌晨一點的寒夜之中。
但他走不遠,左手有一物在沉甸甸地拉拽著他。他抬手一看,發現了那下墜感的源頭,是黎琛為他戴上的婚戒。
愛神舒展著一對銀質的翅膀,分明小巧玲瓏,卻又有如千鈞重。
季紹庭記起了之前做的那個夢,夢中他被關進了一座籠子里,緊閉的籠門用的不是鎖,而是一枚首尾焊接的戒指。
他將戒指摘下來以后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指間一松,戒指叮一聲掉落在地。
季紹庭低頭盯著它發呆,心想原來這婚姻的象征可以如此輕易就被解開、丟棄,像垃圾一樣丟在街邊,然后從這段噩夢般的時日里得救。
但他聽見了黎琛的聲音:“庭庭——!”
這是來自地獄的警鐘,敲響了另一場戰爭的前兆。季紹庭驚慌失措地回頭一望,黎琛正從家門口拔足追來。季紹庭如同一只獵物看見了獵人,立刻繃緊了周身的肌肉,條件反射地開始奔跑。
黎琛像道夢魘緊隨在他的身后,而季紹庭只管跑,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種死里逃生的速度。
而后一聲驚呼。無意踩中石子,腳踝一扭,朝前撲倒在地。
裸露在外的肌膚自粗糙石板上劃蹭而過,宛如火舌暴舔。
他聽見黎琛驚慌的呼喊,但他什麼都顧不得了,手腳并用地爬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只管跑。
風聲呼嘯過耳,前方似有十萬八千里。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凌厲的寒風從袖口兜進來,將他整個人吹得鼓脹。胸肺里也灌滿了冷風,冷冰冰一片地疼。
季紹庭沖出大馬路后有輛計程車正好停在路邊,他立刻附上了窗玻璃大喊開門。司機看著窗外這張狼狽無比的臉,滿眼怔忪。
黎琛已經追上來了,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耗費。季紹庭用力捶著玻璃,求救一聲比一聲凄厲:“開門,快開門,求求您了,快開門!”
司機這才后知后覺地匆忙按開車門鎖,季紹庭正要鉆進,后頸卻先被一種駭人的力度揪住。
太遲了。
衣領勒住了咽喉,季紹庭劇烈地咳嗽起來,但黎琛只聽見他自己的血流在耳鼓里咚咚作響,他問季紹庭:“你要去哪里?”
“在我身邊,”他說,“哪里都不準去。”
“黎琛!”季紹庭的嗓音要被扯壞了,平日那把朗潤的音色已全然扭曲,變得尖利又沙啞,“放、放開我!”
季紹庭的模樣太過凄慘,衣衫凌亂不整,本該白凈的一截手臂滿是泥灰,布滿細細密密的血痕。
他整張臉都是眼淚,里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司機給這一對眼盯得心肝直顫,本也不是好管閑事的性格,竟就跌跌撞撞地下了車門,一句不知是請求還是喝令在他嘴唇上顫抖成形:“你、你放、放開他……”
黎琛狠戾的眼刀剜過來。
如果問殺人犯會有什麼眼神,那就是這種眼神了。
那司機霎時定在原地,仿佛站著死了。他看見眼前這陰郁的男人唇瓣張合,只朝他吐出一個字:“滾。”
“報警,”但那被他挾持在懷的男人哀聲哭訴,“幫我報——”
“立刻給我滾!”
司機雙腿一軟,成了一攤泥,扶著車門才堪堪立穩。季紹庭還在哀求他報警,卻被黎琛狠狠扯過了左手:“報什麼警?!你是我太太,報了警也是我太太,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們的戒指——”
黎琛的面色剎那間消失:“季紹庭!你戒指呢?!”
火星落進火藥桶,一場翻天覆地。
“我不是你太太!”季紹庭言辭激烈地反駁著,“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們明明就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這簡直是揪住了黎琛的最痛點來回碾壓,他第一次對季紹庭用了臟話:“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明明才同自己說要跟季紹庭重新開始,可一旦受到刺激,感知到季紹庭鮮明的厭惡,他就無法自持地豎起了利刺。
他的自我保護機制過于敏感,根深蒂固這麼多年,他就是沒辦法從這劣質的性格里抽身。
“戒指呢季紹庭?!我問你戒指呢?!”
那司機給這一場鬧翻天的大戲嚇得屁滾尿流,季紹庭的求救再是撕心裂肺,他也還是坐進了車里發動了引擎,而后車燈沒入夜色。
凌晨一點的大街空無一人,偶爾也有車輛駛過,但沒有一個好管閑事的愿意停下。季紹庭只覺被全世界拋棄。
黎琛的雙手自季紹庭肋下穿過,架著他的肩頭,將他拖回了家中。
新鮮的空氣再次被劫奪,黎琛再次用他自己將他囚禁起來,任憑季紹庭如何拳打腳踢都無用。
黎琛一再逼問他戒指到底去了哪里,瘋得仿佛要索命。
畢竟他只剩這麼點跟季紹庭相連的東西了,這段婚姻,這夫妻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