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媽的手藝好啊!”這句倒是季紹庭的真心話,“你不愛吃甜的,當然欣賞不來了。”
回到娘家的季紹庭活潑很多,叫黎琛喜歡得要命。他忍不住親了口季紹庭的手背,讓他快去:“吃完就回來刷牙,不許再吃了,你今天攝入的糖分嚴重超標。”
這番甜膩的話簡直叫季紹庭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獲得寵愛的那種心醉神迷,一半又是種難以言喻的惡心。季紹庭努力奈住不適,匆忙地應知道,就疾步離開了房間。
黎琛沒有想太多,只當他是心急吃東西。
等門關上后他又后知后覺季紹庭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他滿心寵溺地想這人怎麼饞得都忘了怕冷,取過大衣就跟出了走廊。
卻見季紹庭的腳步并不往樓梯的方向,而是轉去了另一頭。
黎琛直覺有端倪,等季紹庭消失在門邊,他才記起他去的是他哥的房間。
說來黎琛也承認自己神經過敏,但他的確對季臨章有敵意,屬于情敵的那種敵意。
或許是因初見就生了誤會,或許是因那次在車里的談話。季臨章說他自幼照顧著季紹庭長大,話里行間都是對季紹庭的了解,黎琛根本沒辦法不去嫉妒。
他對季臨章的好感度實在不高,所以目睹這種情形,第一反應是警惕。
他靜步跟到了季臨章的房間門口,本來是想敲開門直接問季紹庭,這麼晚還找他哥有什麼事,先聽里頭傳出了季紹庭的聲音:
“這樣盼著我跟黎先生戲假情真。你跟媽好好說說,沒可能的。”
黎琛一怔,腮上繃出青筋來。
這句話如何咂摸都是壞意思,他突然不敢細想,一秒鐘也被拉拽得無限長。
而在這無限結束以后,他聽見季紹庭繼續為他闡明語意:“我告訴過你了,黎先生是我連朋友都不想交的類型。”
黎琛耳根嗡的一聲,鑄在了原地。
里頭的對話尚未終止,季臨章說他明白,又以家人間才會有的那種摻雜著責罵與寵愛的語氣,問季紹庭怎麼只穿一件睡衣到處走:“冷不死你。”
季紹庭說:“我急著出來啊,跟他在一起真不舒服。”
黎琛這才回想起季紹庭方先的匆忙,原來不是因為饞嘴,而是想要逃跑。
這一場大戲翻天覆地,而他黎琛毋庸置疑是個丑角,暗處觀眾席里的季家兄弟正對著他指手畫腳,黎琛只覺顏面盡失。
要將自己從這境地里解救出來只有兩條路,要麼就魚死網破打開門厲聲質問,要麼就悄然退場當做無事發生。黎琛以為自己會選第一條,但實際他動彈不得。
季紹庭的厭惡是一針最強效的毒劑,猝不及防地扎進了他的脈管,隨著血流周游,腐蝕他的五臟六腑,叫他肌骨全無。
他聽見季臨章讓季紹庭先到床上暖著:“我回個郵件,等等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季紹庭窸窸窣窣地窩進了被褥中,用他對著黎琛不會有的俏皮問:“季大老板您到底搞什麼啊?這麼神秘。”
的確神秘,因為接下來的對話黎琛就聽不見了,他們壓小了音量,倒不是察覺隔墻有耳,只是一種商討大事時的慣性。
黎琛的小臂上還搭著季紹庭的大衣,空空地站在門前,將來時的路忘得干干凈凈。
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到房間里的,也不記得季紹庭又是什麼時候進了門。“阿琛,”他還是用著這象征著無間親密的昵稱,“文件看完了嗎?怎麼一直坐著發呆。”
黎琛從座椅里抬起眼睛,對上季紹庭一張花好月好的笑臉:“這回真飽了,我把剩下的紅豆面包都吃完了。”
彌天大謊不過如此。
他這樣懂做戲,自己又怎能落后,黎琛感覺到了嘴角肌肉的牽扯,那種只停留在皮肉里的笑意:“好吃嗎?”
只是在這方面他到底不如季紹庭擅長,三個字盡是怪聲怪調。
好在季紹庭沒有余力去猜疑黎琛話里的怪腔,他笑著回:“那當然。”
黎琛站起身,貼到季紹庭的跟前,這才發覺他眼眶里微微泛著紅,眼角的睫毛貼著眼瞼,似乎是哭過。
黎琛心中忽然萌生出一個相當惡劣的愿望,他希望季紹庭是因為他而哭的。
明明跟自己在一起令他極不舒服,日日夜夜都備受煎熬,卻因為恩情的桎梏而沒法離開。黎琛希望這就是季紹庭哭泣的原因,證明能惹出季紹庭眼淚的只有他一人。沒有別人,只有他黎琛。
可這扭曲的幸福很快就消遁,黎琛整顆心全被不甘、嫉妒、委屈、憤怒等等負面情緒填得脹鼓鼓。
季紹庭從來不對自己撒嬌,他甚至很少談論他自己。他是早產兒這件事,黎琛還是在與他家人的飯局里知道的。
不撒嬌,更不會哭訴。
黎琛這才醒覺除非受了極大的刺激,否則季紹庭從不會對他流露真情,正如他對他兄長的撒嬌與哭訴。
他由始至終所占有的,只是一個乖得像假人的季紹庭,是他的軀殼,而他的靈魂從未與他產生過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