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紹庭的五官很干凈,沒有外間花花世界所烙下的浮躁,眼睛明澈,什麼心事都容人看透,跟你說話,每個字都帶著肚腹里的暖意。
這樣的孩子難得,而季紹庭有一點更難得。他有一顆非常強的同理心,是一個天生的奉獻者。
陳沛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一生多時郁郁,到盡頭反而解脫,覺得世事轉瞬即逝,身死魂消,愛恨情仇終于都成為一抔灰燼,沒有什麼不可原諒。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獨子黎琛,直到季紹庭的出現。
實則陳沛也懷疑季紹庭的出現會否有更復雜的因由,畢竟事情過于剛好。她才跟黎琛說“可你還沒有個人陪”,黎琛幾天后就說帶個人回來給她看看。
但她不想也沒有精力細究了。如何相遇不要緊,要緊的是兩人以后如何過。季紹庭是個好孩子,更重要的是他適合黎琛。黎琛常常索求,而季紹庭樂于給予。她在人情冷暖里活過大半世紀,這些事她當然看得明透。
而她作為一個母親,出于本能地就想將好東西留給自己的孩子。她得為黎琛把季紹庭留下來。
黎琛與醫生商量完后續的治療方案,回房的時候正好聽到母親喊“庭庭”。
雖然季紹庭說過他也可以使用這個稱呼,但他始終不愿意,即便是在人前做戲的時候。太親密了,黎琛的內心深處在隱隱生畏,這樣親密的聯系是很難切斷的,而他清楚自己與季紹庭終究會有結束的一天。
但陳沛的下一句話是:“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第4章 “我愿意。
”
銀耳要去蒂,洗凈,浸泡十五分鐘。
處理完銀耳就到雪梨。季紹庭以前削水果是用削皮刀,削得斷斷續續的,最近在學用水果刀,一手轉動著梨子,讓刀刃盡量貼著皮走,嘗試將它削成完整的一條。
很失敗,斷了好幾處,果肉也給削成個立體多邊形。
黎琛從書房進來倒了杯水,瞥了季紹庭一眼,沒說話,但人也站在廚房門口沒動。季紹庭本來就端著的一顆心陡然更緊張,切梨的時候終于一個不小心劃到了手指。
季紹庭條件反射地扔了刀,喉頭沒來得及壓住一聲驚呼。黎琛立刻就要看他的傷,但聽他搶先道“沒事”。
季紹庭把受傷的手指曲進掌心里,對著黎琛客氣地微笑:“就劃了一下。”
黎琛的目光停在季紹庭的笑臉上,但一只手已不由分說地扣住了他的腕子。季紹庭給他的眼神盯得害怕,下意識就想往回抽手,卻只被他更用力地拽了回去。
“別動。”黎琛沉聲命令。
季紹庭只得懾服。黎琛順開他沾滿晶瑩梨汁的五指,眉心漸漸折起一道痕。
這明顯不止是劃了一下,刀尖深得都切進了肉,冒出來的血染紅了半個指頭。
季紹庭坐在沙發上,手背攤在黎琛的掌心里,乖乖地讓黎琛用酒精棉片給他消毒。黎琛撕開創口貼覆上傷口時問季紹庭的手為什麼這麼冷,季紹庭想了想,回答:“剛剛洗銀耳來著。”
然后他又問:“黎先生,傷到食指有些麻煩,我明天再給您煲湯,可以嗎?”
“無所謂。”黎琛還牽著他的手。
實則與其說是牽,他們更像是把手輕輕地搭在一起。
兩人一時都沒有聲音,但季紹庭知道很快黎琛就會打破沉默。
陳沛提出的問題,他們今晚必須就得商議停妥,即便當時黎琛的回答是:“還沒計劃到這一步。”
“需要問問你家人嗎?”
黎琛終于開口,季紹庭登時捏緊了心,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先聽聽您的意思嗎?”
“我的意思,”黎琛停了停,“是結。”
季紹庭苦笑著想:那可能會是個新聞呢。
他們之間的結婚,不僅僅是締結法律上的聯系。黎琛是個公眾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為商界注意。結婚雖然是私事,但是件極大的私事。一旦結婚,就等同向全世界宣布他們是一對愛侶。
再想分開,就不僅僅是簽份離婚協議書那樣簡單。季紹庭的余生從此都會多一個頭銜:黎琛的前夫。
“你還是跟你家人商量一下吧,這畢竟和我們當初約定的不一樣。”
但季紹庭搖頭:“不用問了,黎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在我的意料之外。”黎琛想說你可以拒絕,不知為何沒有把后半截說出口。
季紹庭轉過臉朝黎琛笑。他一笑,表情就舒展了,表情舒展,就有了活氣,氣氛也就不僵了。黎琛看了他一會兒,很認真地問:“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
這三個字。
黎琛用眼睛描著季紹庭的眉尾,覺得今晚他這一點朱砂格外紅,紅得像落進了實處,成為了可以把控的東西。結婚證、婚禮、他名正言順的黎太太。
但是季紹庭忽然說:“況且只是結婚。”
他不著痕跡地從黎琛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臉上還是笑,說出來的話卻很刺耳:“又不是不能離。
”
季紹庭回房以后首先是跟母親說了這事,母親當即緊急召集全家聯網視頻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