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陸喬松辦喪事的這段日子,陸晚丞的身子稍有好轉,但也僅僅是清醒的時候多了些,能支撐著說上一會兒話。
得知陸喬松暴斃,梁氏癡瘋,南安侯一病不起后,陸晚丞一點都不意外,反而欣賞一般地看著林清羽,說:“清羽,你好像又變好看了。”
就像是蟄伏許久,終得盛放的劇毒之花,美得讓人害怕,看一眼便覺驚心動魄。
林清羽低頭看著自己潔凈無瑕的雙手,語氣中帶著幾分指責:“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陸晚丞輕聲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外頭響起嗩吶聲,是兇肆的人在送陸喬松早登極樂。
兩人沉默了一陣,陸晚丞忽然問:“清羽,你說陸喬松會去哪里。”
“人死了,自然什麼都沒了,還能去哪里。”
“那你可知,我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林清羽一怔,道:“你不告訴我,我如何知道。”
“一天,我放學回家,在路上救了一個孕婦,卻把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陸晚丞感嘆道,“我可真是個好人。”
林清羽睜大眼睛:“你是說,你……死過一次?”
陸晚丞點點頭:“一輛滿載貨物的車從我身上壓了過去。別說,還挺疼的。”陸晚丞笑道,“都說一報還一報,我救了兩個人,那是不是意味著我能活兩次?徐君愿給我本人算過一卦,他說,我……可能命不該絕。”
林清羽霍然站起身,脫口而出:“什麼叫可能!”
陸晚丞再裝不了輕松,語氣艱澀道:“就是……可能。我這一死,可能就真的死了,什麼都沒了。即便我有幸能醒來,也未必會在大瑜,會在這個世界,你明白嗎。”
林清羽愣愣地看著陸晚丞。
良久,他問:“你有幾成把握。”
陸晚丞沉默許久,輕聲道:“我不知道。”
林清羽極力忍下情緒:“你這算什麼。”
陸晚丞似乎預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沉聲道:“對不起。我猶豫了很久,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
“不確定的事情為什麼要告訴我?!”林清羽忍無可忍。他已經做好了永遠失去陸晚丞的準備,陸晚丞卻告訴他,他“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陸晚丞要他怎麼做?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干,去想他到底有沒有死,去等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答案的答案?!
如果……如果最后還只是可能,他寧愿沒有這個可能。
“你等我一年。”陸晚丞說著,又覺得一年會不會太久了,他和林清羽認識不過一年,他憑什麼要求人家等他一年。
“不用一年,咳咳——半年……不,一百天就好。”陸晚丞迫切地說,生怕自己的要求太過分被拒絕,“如果我百日之內沒來找你,你就徹底當我死了。我們可以約定一個暗號,如果我沒死,穿到別人身上,我們就靠這個暗號相認,好不好?”
林清羽嘴里發澀,心緒紛亂,咬牙切齒道:“陸晚丞,你這個畜生。”
陸晚丞強顏歡笑:“別的美人罵夫君最多罵句‘混蛋’,林大夫倒好,一上來就是‘畜生’,不愧是我老婆。”
“滾。”
陸晚丞耍賴道:“滾不了啊清羽,我腿都廢了。”
陸晚丞不僅腿廢了,五臟六腑更是沒一處是完好的。他每天都會毒發,都會疼得迷迷糊糊,只會叫他的名字。
林清羽閉上眼睛:“說吧。”
陸晚丞一愣:“說什麼?”
“暗號。”
陸晚丞緩緩笑開:“你讓我想想。”這個暗號,必須朗朗上口,容易記住,又沒有別人會知道。
一番深思熟慮過后,陸晚丞道:“那就——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林清羽冷聲道:“這又是什麼東西。你能不能說點我能聽得懂的?”
“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會告訴你的。”
林清羽就問他:“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老婆’二字是什麼意思,‘性癖’又是什麼意思。”
陸晚丞自動忽略后面兩個問題,說:“這就要從三角函數的基本定理說起……”
陸晚丞興致勃勃地說到一半,眉頭忽然皺緊,咬住了唇。這是他毒發的征兆。林清羽道:“我去拿針來。”
給陸晚丞施針,能減少一點他的痛苦,但也是杯水車薪,聊勝于無。
陸晚丞拉住他,搖著頭道:“不用了,你留下來陪我就好。”
林清羽在床邊坐下,讓陸晚丞躺在自己懷里。
陸晚丞徒勞地睜大眼睛,瞪著前方,手指緊緊抓著林清羽的胳膊,笑著問他:“清羽,暗號……你記清楚了嗎?”
林清羽用手擋住他的眼睛:“記清楚了。”
“真的只用等一百天就好……”陸晚丞在林清羽掌心中閉上了眼睛,“別等太久了,我會心疼的。”
立冬之后,是小雪。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常遲上不少,天總是陰沉沉的,似乎老天也不確定要不要下雪。
陸晚丞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難得醒一次,也是因毒發疼醒的。從前,他還能坐在輪椅上去院子里曬曬太陽,如今卻坐都坐不起來。除了床上,他哪都去不了。
月底,林母過四十歲大壽,林清羽回了一趟林府。林母見他獨自一人回來,便知陸晚丞情況不容樂觀。她怕長子難受,也未多問,倒是林清鶴問道為何晚丞哥哥沒有一起來。
林清羽摸摸他的腦袋,說晚丞哥哥下次就來了。
林母喜靜,不愛熱鬧,加之丈夫不在家,她只讓人做了一桌兒子們喜歡的菜,和孩子們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