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白什麼了嗎?”他問。
沉默里,波利道:“或許并不確切,但是,是頻率。”
“頻率?”
“原子,電子,光子,物質由基本粒子構成,那基本粒子由什麼組成?由弦。弦是二維空間里的一條能量線。當它們隨著特定的頻率開始振動,才變成了我們的時空里的粒子。”
“辛普森籠是高能物理領域的杰作,人們最初用它來驗證弦論是否正確。現在它或許的確是對的。”
安折低聲道:“我聽不懂。”
“沒關系,我打個比方。”波利道:“當你拿起一把小提琴,撥動不同的琴弦,琴弦因為撥動而震蕩,不同的震蕩發出不同的聲音。我們把遍布宇宙的那些能量單位稱為弦,弦的各種震蕩頻率產生不同的粒子,組成了我們的世界。”
“我們所在的世界的物理規律在之前之所以穩定,是因為我們的弦一直演奏著一首不變的樂曲。所以電子就是電子,原子就是原子,物理公式一直是那些公式。而現在——”
安折微微睜大了眼睛,藉由這個比喻,他明白了波利想要說的。
“最為恐怖的事情,不是這個理論是正確的。而是……現在,到了換曲子的時候了。”波利道:“宇宙的琴弦,要用另一種方式彈奏了。又或者,宇宙的頻率本來就是混亂的,人類只不過是在短暫的穩定中誕生,當穩定的時代結束,一切又要回到混亂中去。”
這個世界最底層的構成,那些物理規律是一場按譜演奏的交響曲。現在舊的曲子已經謝幕,新的前奏即將響起。
從來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律,只有永恒的、混亂的恐怖。
安折怔怔看窗外。
灰白的光芒緩緩在天際亮起。
好像入夜才過了三四個小時,晨曦卻開始升起。
“一切規律都在坍塌,物質從根本的性質開始畸變,你,我,地球,太陽,銀河。自轉在加快。”波利道。
安折道:“最后會怎樣?”
“我不知道。”波利緩緩搖頭:“生物和非生物會混為一體,所有有形之物都在變化,時間和空間全部彎曲,所有東西都會變成另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模樣,只有一點是確定的。”
安折等待他的回答。
“我們都會死。”聲音落下。
安折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好像要把身體里所有的血都咳出來,身體的衰弱比物質的畸變更快,他抱膝蜷在靠近壁爐的一把椅子上,他竟然還活著,他好像注定要在生命的最后目睹人類的滅絕。
唐嵐出去了。研究所中都是半人半怪物的異種,他們之中有的具有強大的戰斗力,有的則只是普通的動物與植物,甚至比人類的軀體還要遲緩笨拙。
環繞整個研究所的那條巨大的藤蔓,每條分支都豎了起來,枝葉如同寒毛倒豎,一個攻擊性十足的姿態。
窸窸窣窣的黑影從深淵往上爬,像黑色的潮水漫了上來,只會爬行的怪物速度稍慢,而飛行類怪物已經盤旋飛上高山之巔,向下俯沖過來。為什麼在磁極被波動戰勝之后,它們才集結起來攻擊人類基地?這個時機有什麼特殊之處嗎?還是只是因為人類身軀的弱小,易于捕食呢?
不應該的。
波利喃喃自語:“它們想從這里獲得什麼?”
一旁的對講機里,傳來呼呼的風聲和唐嵐的聲音:“半個深淵的怪物在往外走,半個深淵的怪物都在往這邊來,先上來的是飛行怪物。”
“我們沒法頂住,先生,怎麼辦?”
高地研究所有自己的少量武器儲備,一聲炮響,一只飛鳥墜落在辛普森籠正中央。
辛普森籠的光芒太亮了,安折得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這一幕——它的翅膀尖先接觸到那深紅的激光與烈焰,剎那間化為閃光的粉末,它揚起脖子。似乎想要尖叫出聲,然而身體由于重力的作用飛速下墜,整個跌入火海中。
——然后,它的身體在那一剎那完全粉碎,閃光的塵埃在辛普森籠彌漫開來,像一場春天的沙塵暴,像木柴在壁爐里燃燒是“噼啪”一聲爆出的火星。
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從形體到靈魂。
安折瑟縮了一下,他艱難地喘了幾口氣,這未必不是一種干脆利落的死法,好過他現在被時光一點一點凌遲。
波利把他的扶起來,喂他喝了一口葡萄糖水,可是那溫熱的液體流在他的食管里也像一種刀割般的酷刑。
他靠在波利身上。
“辛普森籠是強力場和高能粒子流,它的能量太大了。”
安折點了點頭,看過那只飛鳥的死狀,他才明白為什麼波利嚴令禁止研究所的人們接近辛普森籠。
就在這時,一直盯著屏幕看的朗姆忽然出聲:“先生。”
安折朝那個方向看去。
——只見屏幕之上,無序的噪點和混亂的曲線里,忽然出現幾條清晰的白色線條。它們以一種奇異但有規律的方式交纏,緩緩旋轉。
與此同時,辛普森籠里火星熄滅,飛鳥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屏幕上,線條緩緩消失。
波利·瓊猝然站起身來,他瞳孔劇縮,聲音帶顫,喃喃道:“這是……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