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望著遙不可及的天空。
陸沨:“你又哭了。”
安折轉回頭看陸沨,這個角度他需要微微抬起頭。
于是他們對視。
說不清為什麼,看著陸沨,安折又笑了出來。
他唇角微微泛紅,漂亮眼角還帶著水痕。
于是陸沨也笑了一下。
他捧著安折的臉:“……這麼傻。”
安折只是看著他,很久以后,他問:“基地已經在來接你了嗎?”
陸沨:“在了。”
安折沒說話,陸沨道:“你喜歡基地嗎?”
“基地”兩個字剛一落下,電刑的疼痛就再次遍布安折的全身,他生理性地顫抖起來,把自己用力往陸沨身上埋。
陸沨摟住他,一下一下輕輕順著他的脊背,他道:“對不起。”
安折搖頭。
直到三分鐘過后,安折才重新安靜下來。
他仰頭看著陸沨,和他緊緊牽著手。
他好像在等著什麼,陸沨想。
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鬼使神差地,陸沨微微俯身,和安折重新吻在了一起。
沒有激烈的動作,沒有反抗,一個很深的,安靜的吻。
安折柔軟的唇舌沒有再抗拒。換氣的間隙陸沨看他的神情——喘息輕輕急促,微垂著眼睫,睫毛上的水珠閃著細碎的光,雙手輕輕攀住他肩頭,那是一種帶怯的迎合,溫柔的天真,因其潔白而近于悲憫,悲憫中帶有神性——像是某種靈魂上的布施,此刻他是予取予求的。
可他還是一直在哭。
陸沨把他的眼淚也吻掉,仿佛這樣就能抹去他們之間悲哀的一切。
結束的時候,外面的雨漸漸停了,傍晚,天際亮著渾濁昏黃的光。
安折跪在床上,他手指顫抖,抱著陸沨,將他緩緩、緩緩在床上放平。
陸沨的眼睛閉上了,他睡著了,呼吸均勻,現在任何事情都無法把他叫醒。做到這件事情很簡單,只需要在親吻的時候,舌尖的一部分化作柔軟的菌絲,連上校都察覺不出來。
睡著的陸沨沒有辦法抓他了,他拿自己沒辦法。安折笑了笑,其實,陸沨從來都拿他沒辦法,他突然明白了這一點。
離開,或者留下,他要自己決定。
突然間——
安折眼前一黑,劇烈的疼痛猛地襲來。最后一根菌絲也崩斷了。
有什麼東西分開了,像一個人類失去了一只手臂,一只眼珠——但不是的,不是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孢子的存在遠勝于肢體,遠勝于器官。
他的身體猛地變空。那是比失去未成熟的孢子更深更虛無的空洞,像一個休止符,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忽然切斷了。最重要的東西剝離而出,他只剩下一副殘破衰敗的軀殼。
一副軀殼。
安折忽然愣住了。
那一刻,他確信自己聽見命運在他耳邊像惡魔一樣低語。
他怔怔望著前方,顫抖著抬起手。
就在這一刻之前,他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的。
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選擇的。
可是當事情發生,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完完全全呆住了。
孢子從他的身體里游出來,被他捧在手里。安折怔怔看著那團白色的小東西,終于勉強對它笑了笑。
“……對不起。”他道。
“我……”他道:“我要怎麼辦?你想跟著我嗎?我可能沒法……養好你。”
孢子的菌絲只是蹭了蹭他的手指,它聽不懂,安折知道。但在下一刻,孢子的菌絲忽然朝一個方向慢慢移動,它們離開安折的手指,垂落向下,墜到陸沨黑色制服的表面,繼續向前爬。
安折望著這一幕,這不是孢子第一次做出這樣的舉動,他笑了笑,道:“你為什麼那麼喜歡他?”
孢子停在他這里的一端又蹭了蹭他的手指,它不會說話。
安折輕輕嘆了口氣,將它放在陸沨身上。
被放下后,它就那樣用自己新生的細軟的菌絲爬到陸沨胸前,自發鉆進他的口袋里,它顯得那麼高興,像是早就想這樣做了一樣。
安折看著這一幕,正如他不明白為什麼孢子那麼親近陸沨,他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突然到了這一步。
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紙,他趴在茶幾前,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它成熟了,和以前不一樣。放在一直潮濕的地方,就可以長大。”
“它需要很多水,害怕嚙齒類怪物,害怕蟲子。”
“如果要做研究的話,請不要讓它太疼,不要讓它死掉。”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
“我走了。”
將紙條留在一旁,他將手伸進陸沨胸前的口袋,拿出了那瓶追蹤劑,擰開瓶口。
嘩啦。
淡綠色的液體盡數倒出來,順著地板的縫隙流走了,最后他松手——清脆的一聲響,連瓶子都在地面被摔碎了。
像是做了什麼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決定,他伸出手來,將陸沨胸前的徽章拆下,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最后,背起放在一旁的背包,他最后看了陸沨一眼,走出了這個房間。
西貝看見他了,他問:“你去做什麼?”
安折說:“出去看看情況。”
“好,”西貝看起來稍微恢復了一點冷靜,道,“注意安全。”
安折頷首:“好。”
他推開房間生銹的防盜門,一只腳邁到門外。在那一刻他往屋內看去,視線穿過沙發上的骷髏抵達陸沨所在的那扇房門,那灰白色的門仿佛有無言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