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快結束了。”
陸沨道:“我知道了。”
“如果你沒找到安折,也不用找了。放過他,放過你自己,好好活著吧,反正快要死了。”博士說:“你把樣本帶回來,我們也研究不出結果了,這不是科學能做到的事情——雖然基地仍然想爭取最后一絲希望。”
頓了頓,博士又道:“我崩潰了,對不起,我被基地現在的悲觀情緒感染了。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要聽,樣本一定要拿回來,那個樣本既然在感染上呈現惰性,或許在畸變上也呈現惰性。這是最后的突破口,最后的希望,要麼你死在外面,要麼把它帶回來。但是根據安折最后突然消失的表現,他可能是能力和形態非常詭異的一類異種,你要小心。”
博士自暴自棄的語氣和對他實力的錯誤估計讓安折勾了勾唇角,但同時他明白基地仍然執著于他的孢子。
“好好休息。”陸沨對博士道:“我已經向統戰中心發送坐標了。”
通訊掛斷。
陸沨看向安折。
“你還好嗎?”他道。
“還好。”安折道。
陸沨道:“剛才怎麼了?”
安折搖頭。
“你也不知道?”
安折小聲道:“不是。”
他說:“不能告訴你。”
他突然發現陸沨的眼神冷得讓他心驚。
“嗯。”陸沨的手指輕輕順了順他的頭發,嗓音淡淡:“所以樣本也不能告訴我。”
安折低下頭,關于孢子,他沒有什麼可說的。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在這個世界上,平靜的時光是泡影。像是一場夢的結束,他和陸沨終究回到了幾天前。
審判者和異種,追捕者和叛逃者。他不會交出孢子,陸沨也不會放過他。
他不愿看陸沨的眼睛,只能轉移話題:“基地現在很糟糕嗎?”
“嗯。”
“那你還要回去嗎?”
“回去。”陸沨道。
“可是博士說……沒有希望了。”他小聲道。
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愚蠢之處,即使基地馬上要滅亡,陸沨也不可能不回去。
良久的靜默后,陸沨道:“我是基地的人。”
安折抿了抿唇,陸沨屬于基地,就像他屬于深淵。他們不可能和平共處。陸沨已經向統戰中心發送坐標了,他拒絕說出孢子的下落,他難以想象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麼。
他看向陸沨。外面的雨幕里,光線是昏暗的,他看不清陸沨,也看不懂陸沨。
當這個世界的變化越來越瘋狂,連博士都說出“人類要玩完了”這句話,在人類滅亡前最后的時刻,陸沨會想什麼,他不知道。他只是靜靜看著陸沨。
“我有時候會覺得,如果基地在我有生之年必定滅亡,”陸沨的嗓音很低:“我以前做過的所有事情……”
他停了,沒有說下去,這情緒的波動像是水面上一點漣漪,很快就封凍了。
“可能會有奇跡吧。”安折只能輕輕說出這句話,這是他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安慰到陸沨的話。
陸沨低頭看他:“你覺得有可能嗎?”
“有吧。就像……就像這個世界很大,但你的飛機出事的時候,剛好就掉在我旁邊。”安折道:“如果不是這樣,你就死了。”
假如陸沨死去,也就沒有此時此刻再次身處人類城市里的安折,一切都會改變。
卻見陸沨只是望著他,他躺在他懷里,陸沨是那樣——那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那雙沒有溫度的綠色眼睛里,只有薄冷的寒意:“你知道世界有多大麼?”
安折回想,在他有限的記憶里,沒有走過很多路,也沒有見過很多東西,他只是一只惰性的蘑菇。但這個世界一定很大,所以陸沨的飛機從空中墜落,掉在他面前,才能被稱為是一場奇跡。
于是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是想讓陸沨開心一點的,可是現在的陸沨那麼讓人害怕——看著陸沨面無表情的側臉,安折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你不知道。”陸沨嗓音冷冷:“我不可能碰巧落在你面前。之所以會那樣,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來抓你的。”
“不是。”安折受不了他的眼神,他想離開,卻被陸沨死死扣住在懷里,他聲音啞了:“那天有很多飛機,你們是去……是去殺死蜜蜂的。你意外……意外遇見我,才想抓我。”
“已經殺了。”陸沨的聲音平靜落下。
安折睜大了眼睛。
他顫抖道:“……誰?”
陸沨道:“她。”
安折只能聽見一個音節,他不知道那個字是他、她還是它。可是這個音節從陸沨口中說出,就只有一種可能。
陸夫人。
他親手殺死了陸夫人。
他難以呼吸,胸脯劇烈起伏了幾下。
陸沨看著他,他手指伸到了安折的頸側,食指與中指并起來,壓住了他脆弱溫熱的頸動脈。他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的起伏,道:“最后一個任務是來殺你,通訊器里的命令,你沒聽到嗎?”
安折聽到了。
他脖子被按得微微發痛,伸手想要撥開陸沨的手腕,推不開,喉口酸澀,他道:“但是世界……世界那麼大,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里。”
陸沨看著安折。
安折被他扣在懷里,那麼小。博士說他能轉瞬間逃出基地,可能是異常強大的異種,但陸沨了解他,那麼脆弱,那麼小的一個東西,好像誰都能傷害他,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