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貝下意識后退幾步,臉色煞白:“它……它……能打它嗎?”
陸沨薄唇微抿,他看著那里,目光凜凜,神情冷靜得可怕。
下一刻,只見他伸手,咔噠一聲,卸下了消音i器。
他連續按動扳機!
“砰!砰!砰!”
一連串爆破聲在怪物周邊的街區劇烈炸出!在過于寂靜的城市,這聲音無異于震耳驚雷。
怪物再次停留在原地躊躇不定,然而與此同時,一聲尖銳的鳴叫忽然在城市的另一端響起。
隨即,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那個方向騰空而起,一個巨大的鷹隼一樣的鳥類橫空飛來,它伸展足有幾十米長的翼翅,滑翔的速度比子彈還要快——徑直朝著那團與它體型類似的白色怪物俯沖而來!
怪物發出一聲高頻的尖叫,白膜裂開,伸出無數軟體荊棘般的觸手潮涌一般纏上飛鷹的喙。
一聲沉悶的“噗”聲,飛鷹鋼甲一樣的翅膀刺破了它的身體,怪物吃痛,觸手觸電一樣回縮。飛鷹趁機抽身,一擊之后,立刻振翅向上飛起。遠離那些密密麻麻的灰黑色觸手攻擊范圍后,它在天上盤旋一圈,下一刻,裹挾著刺耳的風聲猛地向下再次俯沖,尖銳的鳥喙直直插入白色怪物身體的中央。
剎那間白色與肉粉色的液體四濺開來,它尖喙里的利齒咬住了什麼東西。白色怪物瘋狂扭動掙扎間,它軀體過于龐大,周圍房屋震顫轟塌,地面嗡嗡作響。灰色的人類城市里,兩個難以想象的巨大怪物就這樣撕咬纏斗——
方圓數百米的地面都沾上了深色的粘液,這場戰斗以白色怪物面目全非,內臟淌了一地告終。
飛鷹將它的一串牽牽連連汁水淋漓的臟器叼在口中,并不留戀,轉身飛向遠處。
安折輕輕舒了一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理解了陸沨方才頻繁開槍的用意。這座城市里不一定只有這樣一個怪物,他用槍聲暴露了它的位置,引來別的怪物。
就聽西貝道:“您……您怎麼知道有那個鳥?”
陸沨收槍,安回消音i器,轉身,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又干凈利落。
“不知道,”他道,“賭一把。”
安折望著飛鷹消失的方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飛行類怪物好像展現出了無可比擬的優勢。
死里逃生,他們都沒再說話,寂靜里,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時候快到了。”爺爺聲音嘶啞:“我活了六十歲,足夠了。”
陸沨看向老人的方向。
他問:“什麼時候?”
老人張了張嘴,他凝望遠方天際,神情有一絲失去理智的瘋狂:“到來……到來的時候。”
“什麼東西到來?”
“說不出的,想象不到的……”他聲音充滿垂死的沙啞:“比所有東西都大的,看不到的,在這個世界上……快要來了。”
陸沨聲音很低:“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快死了……我感覺得到,我聽得到。”他的聲音緩慢得像拉長了無數倍的囈語。
“聽得到什麼?”
“聽到……”老人斷續說:“混亂的——”
說這話時,老人抬頭看著城市上方灰暗的天穹,安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天空那麼低,低得駭人,沉沉壓在了視野的正上方。極光那麼亮,那綠色的光芒也變低了,和灰黑的云層混雜在一起。陸沨說極光這麼亮的原因是基地為了抵御畸變將人造磁場的頻率調得更強了。
“人長在地上,死在地上。天空……”老人神情安寧,聲音越來越輕:“天空只會越發低沉。”
——最后一個字從口中吐出后,他緩緩將雙手交疊。
雙眼緩緩、緩緩閉上。
西貝雙膝一軟,跪在了老人面前,雙手放在他枯瘦的膝蓋上:“爺爺?爺爺?”
沒有回答。
老人的胸脯停止起伏,他已經離開了。
死亡只在頃刻間。
西貝眼里怔怔流下兩行眼淚,將臉埋在老人的膝蓋上。
等他終于再次抬起頭來,安折輕聲道:“你還好嗎?”
“我……還好。”西貝呆呆望著爺爺的面龐,喃喃道:“爺爺以前說,他不怕死。他說,人活著,都有自己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保護礦洞里的大家。能看著礦洞活到今天,他已經……已經可以了。”
他抬頭望向老人的臉龐,枯槁、布滿灰塵的臉。白發凌亂,某些地方纏作糾結的一團,在昏暗的地下,沒有人能體面地活著。
他說:“我……我去找個梳子。”
他失魂落魄地起身,走向其它的房間。
一個遲暮的生命死去了。
在這個房間里,還有另一個死去已久的生命。安折轉頭看向客廳的沙發,沙發上有一具骷髏。
它的血肉應該是自然腐爛的,因為整個沙發以它為中心,布滿了綠色、黃色或褐色的斑駁痕跡,是霉菌從層生長過的痕跡。
“一開始是超級細菌和真菌、病毒,它們就在人類城市里繁殖,無差別感染所有人,城市里全是尸體,去過野外廢墟的人都知道這件事。”詩人曾經說過的話在安折耳邊響起。
他抬頭望向窗外,這是一幢死去的樓廈,一座死去的城市,建筑里滿是骷髏,每一個骷髏都是一個死去的生命。
陸沨看見了安折的目光,還是那樣平靜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