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就是陸沨所說的聰明的混合類怪物,懂得獲取基因后先去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躲藏, 度過那個混亂的階段。
安折望著它雪白的翅膀, 由衷道:“好漂亮。”
他自己也是白色的, 他喜歡自己菌絲的顏色, 但他卻沒有那樣舒展又漂亮的翅膀,即使完全變成本體, 也只是松軟的一團, 早在幼年那個被雨水和颶風折斷的雨季, 他就失去了一個蘑菇該有的外形,還被定義為“脫離物種基本形態的變異”,這讓他感到恥辱。
就聽陸沨聲音冷淡:“你想吃它?”
安折:“。”
他否認:“不是。”
陸沨道:“別亂吃。”
安折就小聲道:“我又打不過它們。”
陸沨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作為一個異種,竟然還被人類管著不能亂吃東西,安折感到生氣,他應該擁有自由吃東西的權利。
然后他肚子咕嚕了一下。
陸沨道:“你的東西呢?”
安折回想了一下食物的余量,連一頓都不夠,他道:“等等吧。”
想了想,他又問陸沨:“你餓了嗎?”
陸沨道:“還可以。”
安折覺得這個人類在嘴硬,他反手在背包里摸出剩下的半塊壓縮餅干,掰下一塊,送到陸沨面前,喂給他。
上校并沒有拒絕。
安折繼續投喂。喂到第三塊的時候,他想起壓縮餅干過于干燥,應該和水一起。
水也還剩半瓶,他拿出來,卻不知道這個該怎麼投喂給上校了。
他只能道:“你停一會兒。”
于是,在黎明時分,他和陸沨在一塊大石頭的背后分掉了剩下的那半瓶水的二分之一。水是讓蘑菇感到愉快的東西,安折舔了舔嘴唇,緊接著就被陸沨塞了一塊壓縮餅干進去。
微涼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了嘴唇,安折叼住那塊餅干,慢慢咽下去,這一刻他竟然覺得很安逸——明明他們的食物和水都要用完了,不知道明天該怎麼活下去。
他對陸沨道:“你吃,我不活動的。”
不活動就不需要吃很多東西。
陸沨沒說話,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折抬頭和他對視。他覺得在熹微的晨光里,上校那一貫冷淡的眼神甚至被渲染得微微溫和起來。
那一刻安折忽然有種錯覺,雖然他和陸沨完全不像,雖然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但是——假如信號永遠不恢復,假如有那一天,陸沨和他都是異種,或者他和陸沨都是人類,假如他們都還活著,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和陸沨或許能做很好的朋友。
他自己在人類里面不算是很優秀的個體,甚至算是個一無是處的個體,但上校仍然對他很好,所以如果陸沨變成異種,只要不是太丑,他都不會嫌棄的。
然而根本沒有這種可能,陸沨是人類,而他不幸是一個蘑菇。但假如自己從一而終都是人類,或許又只是外城中平凡的一員,根本不會和陸沨認識,他又僥幸是一只蘑菇。
他們繼續往前走,安折覺得一夜過去,他的腿不是很疼了,于是不要陸沨背著,他自己走。被放下去的時候,他看見陸沨微蹙起了眉頭,望向一旁。
只見不遠處一塊巨石下,散落著兩具人類的骸骨碎片,頭骨和斷裂的脊椎相距甚遠,手骨不知所蹤,一截灰白的腿骨斜斜插在沙地里,像個旗桿或墓碑。
他們走近了那里,陸沨俯身用手指抹了一把骸骨上的薄灰。
“新的,兩天內。”他道。
話音落下,安折望向骸骨的目光也疑惑了起來。現在這種情況下,野外不應該還有能活動的人類了,所以也不應該有新鮮的人類骸骨。
他說:“是你們的飛行員嗎?”
陸沨環視四周:“沒有殘骸。”
他們再次仔細查看了骸骨,骨頭上有怪物撕咬的痕跡,近旁,薄沙掩埋下是一件破爛的衣服,灰黑色,不是基地的制式服裝。陸沨神色若有所思,這件事絕不正常。
然而,他們也沒有其它線索,只能繼續前行。
又是半個小時過后,晨霧里,遠方隱隱綽綽有什麼東西現出了形狀,一線灰色在地平線上鋪開,像巨大城池的邊緣。
安折:“我好像看到了。”
——那必定是陸沨口中的城市遺址。
陸沨道:“我也看到了。”
安折:“在遺址里可以找到水和吃的嗎?”
陸沨:“可以。”
安折:“真的可以嗎?”
陸沨不咸不淡道:“我經常待在遺址。”
安折:“……哦。”
陸上校是在深淵都來去自如的人。
但是,不會被餓死,仍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他腳步都輕快了一些,比陸沨多往前走出一步。
就在這一刻,他腳下的地面忽然一軟!
然后下陷。
他整個人往下墜去。
安折:“!!!”
他心臟劇烈跳動,立刻就要被嚇出菌絲的形態,但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左臂傳來沉重的力道,是陸沨牢牢拽住了他的手。安折被吊在半空,松了口氣,繼而又被陸沨打撈上來。他的腿剛好,胳膊就開始劇烈地疼起來,小聲抽了一口氣。陸沨伸手,從他的肩膀處一路順到手腕,道:“沒斷。
”
安折看向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險惡的三米深坑,上面覆蓋著一些脆而薄的木板,被沙子蓋住,和周圍看不出任何區別,但只要一踩上去,就會掉進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