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城門的那一天他已經做好了死在審判者槍下的準備,但那天,陸沨放過了他。
可是他逃不過,這場審判只是遲了兩個月到來。
他聽見陸沨冷聲問:“樣本在哪里?”
安折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審判者的語調和威勢是比電刑更讓他害怕的東西。他死死咬著嘴唇,最后道:“吃掉了……沒有了。”
陸沨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腹部,輕輕用力向下按壓,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觸感清晰得可怕,安折恐懼得渾身發麻,他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一點,如果陸沨知道孢子仍然能夠被取出,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剖開他的身體,就像他半年前用軍刀截斷他的菌絲一樣。
他沒有辦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著陸沨,月光和火光下,上校面無表情,他薄而冷的眉梢,濃長墨綠的眼,沒有哪怕一絲溫度,也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他永遠完美無瑕,也冰冷無情。
安折輕輕喘,他原本把陸沨的槍藏在了身后,此時繼續悄悄向后推,想把它藏得更隱蔽些。
反正,沒有了槍,陸沨也不能……不能對他怎麼樣。
然而這樣一個動作反而讓陸沨發現了那把槍的存在,他眼神一凜,動作快到不可思議,力道也容不得一點反抗,反手將安折扣在懷里牢牢制住,另一只手抻開安折的五指,迅速奪槍。
安折劇烈喘氣,拼命掙扎反抗——
“砰!”
一聲槍響。
安折腦中空白了一瞬,但隨即發現自己還活著,他聽見遠方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怪物的嘶吼,他轉頭,看見一個蜥蜴類怪物被陸沨正中要害,掙扎著倒了下去。
安折渾身發冷,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和那個怪物才是同一類東西,而陸沨和它們是永恒的敵人,并且永遠無法和解。
就在此時,陸沨的通訊器在刺耳的電流亂流聲中再次傳來斷斷續續的扭曲聲音:“統……中心呼叫……03殲擊機,聽到請……”
陸沨冷沉的聲音回答那邊的呼叫:“PJ103已收到,殲擊機已墜毀,駕駛員確認身亡。”
“請……任務進度,發送……坐標。”
聲音愈發扭曲斷續,如果不是通訊器出了問題,那就是基地覆蓋野外的通訊網又崩潰了,在外城的那一個月安折在傭兵隊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野外的信號從來沒好過。
只聽陸沨聲音淡淡:“目標已控制。”
“……命令,確認……變異類型,獲取丟失……線索……擊斃。請——”
“聽到了嗎。”陸沨嗓音沙啞,他尾音似乎有一點顫,但更多的是強硬的冷漠:“回答。”
冰涼的槍口抵上安折的太陽穴,他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恐懼將他牢牢控制,他哆嗦著,道:“不……不給。”
“PJ103,請立刻——”
來自通訊器的廣播聲將所有情緒推到頂點。
然后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嗡——”
電流聲越來越大,起先是沙沙聲,然后是長久的蜂鳴,最后在一段陡然拔高的高頻鳴響后,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和緩的頻率,溫柔的女聲:“抱歉,受到太陽風或電離層的影響,基地信號已中斷。這是正常情況,請您不要慌張,一切活動照常進行,通訊信號不定時恢復,屆時將為您發送公共廣播,請保持收聽。”
“抱歉,受到太陽風或電離層的影響……”
安折仍被死死扣住,他們離得那麼近,一個危險到了極限的距離,陸沨隨時隨地都能把他殺死,他也能感受到陸沨的心跳和呼吸——明明那麼冷靜的一張臉,心跳的頻率卻并不平緩。
陸沨扣住安折肩頭的手指收緊,恰好碰到了他的傷處,安折一個激靈,眼前蒙上了一層水汽,身體發抖,嗚咽了一聲。
冰冷的槍口仍然抵在他的太陽穴,沒有被他的體溫暖熱哪怕一點兒,死亡的恐懼和陰影也沒有退去半分,安折張了張嘴,在那一刻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崩潰了——如果蘑菇也會崩潰的話。
這輩子的所有情景都在他眼前閃回,而他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得不到,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還在想到底怎樣撒謊能夠保護那位上校。
“我……不給你。”他伸手護住自己的腹部,聲音顫得厲害,斷續不成句,帶著哭腔:“討厭……你。”
那槍口忽然顫了顫。
“……請保持收聽。”
廣播最后的聲音落下。
一切都靜了。
殘骸的火滅了,通訊器的聲音也停了,一切聯系都被切斷了。
這里,沒有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四面曠野,連綿不絕的荒漠,直直與夜空相接。
仿佛從來沒有人類存在過一樣。沒有人類,沒有人類的文明,也沒有人類的基地。所有的——所有的掙扎糾纏,隨著信號的消失,忽然灰飛煙滅了。
這片亙古的荒漠上,只剩他們兩個。
一聲沉悶的聲響,整把槍掉落在地。
陸沨閉上眼,把安折死死抱在了懷里。
第56章
被陸沨抱住的那一刻, 安折就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伏在陸沨身上,額頭抵著他的肩膀, 完全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覺得心臟被一只手攥住,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