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場景他在白天也看到了兩次,人類的飛機在頻繁地出現事故,不知道為什麼。
安折裹緊衣服,閉上眼睛,天空中轟鳴聲不斷,但他躲在黑蜂下面,又是晚上,人類應該看不到他。
就在他即將睡醒的時刻,一聲巨響讓他猛地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風很大,轟隆的聲音也很大,大到了離奇的地步,安折努力睜開眼往源頭看去,一百米開外的地方,一架人類的小型殲擊機在半空中猛地一晃,頭傾斜向下,然后——轟然砸在了地上,一側機翼折斷了,整個飛機往側翻。
地面震顫,濃煙從那架飛機上升起來。
安折更緊地蹙起眉,他起身朝那邊走去。有時候他很難解釋自己行為的動機,就像那天他把重傷瀕死的安澤拖回了自己洞里一樣。
機艙門變形了,扭曲裂開,安折費盡全身的力氣把壞掉的機艙門推開的時候,一個人體滾落出來,他穿著軍方駕駛員的深藍色制服,渾身是血,眼睛緊閉。安折俯身小心去試探他的鼻息。
——已經死掉了。
他爬進駕駛艙,駕駛艙另一個座位上也死了一個人。安折進去,后面是載人艙和武器艙,他想,前面的那兩個人已經沒有呼吸了,沒有辦法救回來,但或許他可以在這里找到一點物資。
就這樣,他走進了后面的艙室。
在下一刻,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就在他的側前方,有一個人——他一動不動,腦袋搭在前方的座椅背上。
安折呼吸都要停了,他快步來到他前面,他抬起了這個人的上半身,看見了他的臉。
這是陸沨。
陸沨也死了。
安折完全無法形容他這一刻的心情,陸沨……死了?
他根本無暇去想為什麼陸沨會出現在這里,只能顫抖著去試探他的呼吸。
下一刻他的心情大起大落——還有呼吸,這個艙室很完好,安全帶也扣得很死,陸沨沒有被什麼東西撞到,一定是墜毀時候的沖力太大,昏過去了。
狹小的空間里,到處是燒焦的氣息,一縷煙從駕駛艙飄了過來。
他知道不能在這地方久待。
陸沨的槍別在他腰間,他拿了過來,然后拽起陸沨,用肩膀頂起他臂彎,試圖把他從這里挪出來。
但是太難了,他扯不動,座位和前壁的距離太狹小。刺鼻的燒焦氣息越來越重,通訊器里傳來“嘶——”“嘶——”的電流聲,夾雜著接線員的喊聲:“統戰中心呼叫陸沨上校,收到請回答。”
“統戰中心呼叫PJ103殲擊機,收到請回答。”
濃煙越來越重,發動機轟鳴作響,安折咬了咬牙,用力一拽——
他看見陸沨霍然睜開雙眼。
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陸沨伸手扣住他,電光石火間踹開側邊的緊急出口門,那鋼鐵的殘塊帶著濃煙滾落了下去,緊接著,他猛地將安折往自己身上一拽,兩人重重滾落進下方地面,但陸沨沒有停下,他一手握住安折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往外實力,兩個人一起跌落進不遠處地形略微凹陷的地方。
有點疼,安折下意識抱緊了陸沨,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他耳邊響起!
淺坑里地面顫抖土石滾落,安折抬頭,見夜空上炸開一朵燦爛濃烈的煙花,殲擊機周圍猛然燒起熊熊的火焰,熱流撲面而來,火光像長久不滅的金色閃電,飛機殘骸流星一般四面炸開。
一個人的碎手隨著那朵煙花在天空中高高拋起,在最高處短暫停留,然后下落。手腕落在外面,手掌落在他們身邊的不遠處,激起一蓬灰塵。
飛機自爆了,像安折此前親眼目睹的那兩樁事故一樣。
三秒鐘過后爆炸聲停了,四野寂靜,只剩下風聲和火焰被風吹動時呼呼作響的聲音,濃煙滾滾升起。
只差一點兒。
如果他沒有往飛機里面去,或許陸沨的生命就結束在那場爆炸中,而他永遠不知道在這場事故中死去的人是誰。
或者,即使他去了飛機里面,但陸沨沒有及時蘇醒,死去的就是他們兩個人。
死里逃生,他心臟有點悶,血液上涌,耳朵里嗡嗡作響,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他聽見陸沨低聲道:“……謝謝。”
安折急促地喘了幾下,渾身都在疼。滾落在地時弄痛的地方也不算什麼,電刑和士兵的粗暴對待留下的后遺癥更重一些。
安折抬頭。
就這樣,他和陸沨對視了。
與他對視的那幾秒,電流刺過四肢百骸的疼痛從安折意識的深處泛上來,他仿佛再次置身那個狹小冰冷溝的審訊室,只是這次的審訊者變成了陸沨。
陸沨比所有人都令他感到危險和害怕。
陸沨久久看著他,安折看不懂他的神情。
只聽陸沨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安折?”
安折沒有說話。
他ID卡上的姓名是安澤,卻自稱為安折,即使不滿隨機分配的姓名而擅自更改名字的事情在外城比比皆是,也仍然掩蓋不了這本身就是一個破綻。
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和初次遇見那天一模一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