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天后,營養沖劑也沒有了。
電梯停運,安折悄悄溜出審判庭,爬上樓梯的時候,至少遇見三對情侶在角落里接吻——或許也不是情侶,但至少他們現在難舍難分。
“我雖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桿,都安慰我。”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長久相伴。”
“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他在13樓路過一間會議室,里面,十幾個白人軍官與研究員正在聚眾朗誦《圣經》,里面至少有一半人鼻孔里塞著紙巾,高溫和干燥令人類很容易流鼻血。
其實高溫和干燥更加不適合蘑菇的生存,安折這幾天來從沒有睡好過,他有時感到自己在命運的洪流中起起伏伏,有時又感覺正被攤在陽光下,即將被烤干。好不容易醒來,又會感到很饑餓。
但他可以等,沒關系。就在今天早上,博士還說他:“雖然情況越來越糟,但你好像越來越冷靜了。”
安折確實并不惶恐,他是一個冷靜的蘑菇,這五天來他安靜地待在雙子塔里,和博士以及瑟蘭同進同出,不少人都眼熟了他。
他觀察監控攝像頭里代表工作狀態的暗紅光芒,也豎起耳朵聽著每一次廣播。
就在昨天,那光芒暗下去了。
而就在今天早上,博士接到通知,由于能源不足,一切研究活動終止。
安折輕輕深呼吸一下,站在了D1344實驗室門前,門里寂靜無聲,連機器運轉的滴滴聲都停了,他終于等走了那些研究員。
實驗室的門是緊閉的,門口的感應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下一秒,他拿出了陸沨的ID卡。
第47章
地下城。
空曠的地面上, 矗立著人造磁極的上半部分。在一片黃沙色的土地上,它像個宏偉的墓碑。
這個地方地理位置絕佳,四面各有高大的山脈擋住風暴與寒流, 中間是一馬平川的原野,地質構造穩定、堅固,足以支撐不可思議的地下工事的建造。這座地下城市的面積和容量可以媲美人類巔峰時期的大都市。
在最初,人類四基地初具雛形的時候,有人預言,如果人類有抵擋不住的那天, 那麼地下城基地一定是最后倒下的那個。
然而現在,這片開闊的平原上遍地是血跡。怪物的, 異種的,人類的, 血跡上是殘肢、斷手,與重武器的殘骸。
一架黑色戰機飛快貼地掠過,投下數顆大當量炸i彈, 沉悶的爆炸聲響起,怪物的嚎叫聲震耳欲聾,但很快淹沒在滾滾的煙塵里。
戰機拔高,在上空平穩盤旋, 陸沨手中拿著一副對講機,道:“地面怪物已肅清。”
他身邊是哈伯德,這位外城的傳奇傭兵隊長看著不遠處地下城的通道入口,道:“里面很難辦。”
陸沨也望著那里,他沒說話, 默認了哈伯德的觀點。這幾天來他與這位隊長協同指揮空中作戰, 已經建立了足夠的默契——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是最深入深淵前線的那類人, 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那些東西的習性與殺傷力。
地下城易守難攻,是一個足夠安全和強大的堡壘,并且天然具有防止輻射的優勢。然而它的結構也注定了一點,一旦被異種攻破,里面必然是一片狼藉混亂。
而現在它已經被攻破了。
“他們最缺的是火力,出生率跟不上,兵員不夠,只能加大軍備消耗。提前透支太多,現在就沒辦法有效防守。”哈伯德鷹隼一樣的眼眸微微瞇起:“我們帶的東西夠多,來得也及時,還算能有勝算。”
就在這時,對講機里傳來聲音。
“地下城感謝你們的慷慨支援,”接線員聲音顫抖,“但是,出于人道主義的原則,我們必須告知北方基地的同胞:目前基地內部已經觀察到無接觸感染的情況,隨時隨地都會有不可預測的感染發生……”
“北方基地收到,”陸沨直接打斷了接線員的話,“請準備地面接應。”
哈伯德蹙緊了眉頭。
陸沨道:“飛行編隊暫時懸停,我帶人下去。”
“我去吧。”哈伯德道:“聽他的話,里面比我們想得更危險,下去就回不來。
“你沒有這種義務。”
“但我沒什麼牽掛。”
陸沨語調淡淡:“我也沒有。”
哈伯德卻笑了笑,反問:“你沒有麼?”
陸沨和他對視,冷綠色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感情,但這次他沒有說話。
“你有時候會看著舷窗,一看就是很久。”哈伯德道。
“我留了一個人在基地,”陸沨抱臂倚在舷窗前,“他脖子里掛了一個我殺人用的彈殼。”
“你殺了他什麼人?”
陸沨沒有回答。
“這麼說,他和你有仇。”哈伯德說著,卻仿佛想起了什麼:“我遇見過一個男孩拿了一枚你的彈殼,問我知不知道它的來源。”
陸沨勾了勾唇。
哈伯德道:“那你們的關系很復雜。”
“可能吧。”陸沨向外走去:“我和所有人的關系都很復雜。”
他嗓音冷淡,對領航員道:“準備滑行。
”
這次哈伯德沒有阻攔,他望著陸沨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西方天際巨大的、血紅色的夕陽映照下,飛行編隊落地,艙門打開,陸沨走下PL1109,他去往那座綿延在地下的、血泊中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