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這座人類基地,他確實知之甚少。
女孩子的臉上首次出現了平淡以外的表情,她的唇角翹起來,帶著隱約的得意:“那你也不知道《玫瑰花宣言》了。”
安折:“是什麼?”
女孩轉過身去,趴在欄桿上,太陽隱隱約約在天際升起來了。
“那你不會也不知道細菌感染吧?”她道。
安折:“知道。”
對于那場致使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類死亡的災難,他還是知道的。
“只有基因優秀的人能活下來。”她道。
安折:“嗯。”
烈性的變異細菌,人類的治療手段是無效的,只能憑借與生俱來的免疫逃過感染,一個人的基因注定他能抵抗這種疾病,他就可以活下來。
“然后,那些人活下來后,發現世界上很少有活著的小孩子出生了。”她伸手梳了梳自己的頭發,停了一會,像是在組織措辭,然后才道:“在感染后,活下來的那些女孩子,她們的生育能力都有缺陷。只有很少的一些,她們的缺陷比較小。”
安折沒有說話,她皺了皺鼻子,繼續道:“科學家會給她們做基因測試,60分以下的,完全失去了那個功能,60分以上的,有可能生下正常的孩子。然后,就有了《玫瑰花宣言》。你是男孩子,宣言和你沒有關系。”
安折問:“宣言是什麼?”
“我們剛剛背過。”她道:“你要聽嗎?”
安折:“好。”
她語調平靜,背道:“人類四基地生育能力評分60及以上兩萬三千三百七十一名女性零票否決通過如下宣言:我自愿獻身人類命運,接受基因實驗,接受一切形式輔助生殖手段,為人類族群延續事業奮斗終身。
”
“就是這樣了。”她道:“所以我在二十層,你們在下面,現在你知道了。”
“謝謝。”安折道:“但你還是要注意不能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我不會跳下去的。”她道:“我每周都會來,你不是也來了嗎?”
她再次看向安折:“我想看天,所以來這里,你為什麼來?”
安折:“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知道路。”她道:“我有秘密通道。”
安折想了想:“我也沒有衣服穿。”
“我也知道洗衣房在哪里。”她道。
安折問她:“那你可以告訴我嗎?”
她卻沒直接回答,而是道:“你是下層的學生嗎?”
安折:“我是老師。”
“你答應我一件事,”她的眼睛好像有神了一些,對安折道,“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去給你找衣服,然后帶你從秘密通道出去。”
安折問:“什麼事?”
“你在6層找一個叫司南的男孩子,告訴他,我被打了追蹤劑,以后不能出去和他一起玩了。”她道:“下周這個時候,你再來這里,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安折沉默了。
那女孩看著他,問:“你做不到嗎?”
“我……”安折和她對視,她眨了眨眼睛,這時候才像個正常的孩子了。
最終,安折道:“我可能做不到。”
她道:“找得到的,他就在六層。”
安折沒說話。
她卻像是有點急了,推開露臺的門,道:“我去給你拿衣服。”
安折沒來得及叫住她,她白色的裙擺就消失在了門里。
如果她說的司南是安折知道的那個司南,那麼他已經不在伊甸園了,在燈塔。可是安折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告訴她這個消息,她會怎麼樣,他知道了人類的情緒會帶來痛苦。
于是直到女孩出去又回來,拉著他穿過幽深無人的空曠走廊,最后在雜物堆里一扇半開的小門處停下來,他都沒有想好措辭。
“如果你能進去,就能下到一樓。”她指著門道。
那扇門是半開著的,嚴格來說,因為年久失修而不再被嚴絲合縫地關著,而是松開了。但是鏈狀的生銹的金屬門栓還一邊掛在門上,一邊嵌在墻里,使得它只能打開一個很小的幅度,只夠一個孩子側身鉆進去。
安折道:“我試試。”
他走到門前,微微傾身。
一個成年人是不可能從這里通過的,但是,他畢竟還是個蘑菇,衣物遮蔽下他的身體短暫變為菌絲的狀態,失去人類骨骼的限制后,他很容易就從進入了門后。
“你的身體好軟。”女孩道。
“我也有一件事情,”安折道:“你可以不告訴別人我來過這里嗎?”
女孩說:“如果你下周再來這里——”
她聲音戛然而止。
“莉莉?”一道女聲響起來。
“你又來這里了。”那道聲音帶著輕微的責備。
安折往旁邊躲開,他聽見莉莉道:“對不起,夫人。”
“這次是我找到了你,”那個被稱作“夫人”的女人語聲溫柔:“如果是他們,你又要被關起來了。”
莉莉道:“我以后不會了。”
接著就是腳步聲,她們似乎在往外走,安折透過縫隙往那邊看,見莉莉被一位身著雪白長裙的夫人牽住了手,身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漸漸走遠。
莉莉的話沒有說完,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他似乎和莉莉達成了一個協定,下周他要再次來到這里,告訴她司南的回復。
他心事重重,看向四周——四周一片昏暗,潮濕的氣息鋪面而來,他隱約看見墻皮斑駁脫落,長滿灰綠色的霉菌斑,地面落滿了灰白色的粉末碎屑——這是個狹小陡峭的樓梯間。
而且,很顯然,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被使用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