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那人身邊的人也展開了自己的紙張“立即公開審判細則”。
“請公布審判標準。”
“拒絕審判日重演。”
“給死者一個交代”。
“不接受無理由殺人。”
“拒絕以濫殺維護基地安全。”
“請求定期評估審判者精神狀態。”
“致審判庭:請為基地人口流失率負責。”
“現任審判者殺人率遠超歷代,請給基地一個解釋。”
極光下,這些白色的紙張像花朵一樣展開,它們匯在一起,像一片沉默流動的海洋,蒼白是海洋的底色,血紅的字跡是這片海洋掀起的浪花。
墻外的人們聳動起來,他們伸長了脖子,目光穿過半透明的隔離帶看清對面的情形,死寂的氛圍被這突然而來的異動打破,他們小聲交頭接耳起來。
安折卻望向城門。
城門,陸沨的身影微動,側身往城內看過來。
那只是平淡無奇的一眼,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回身,上膛,扣動扳機,又一個人倒在了血泊里,是個短頭發的少女。
如果安折沒有記錯,這是陸沨連續殺掉的第十一個人。
輪到第十二個人了,是個古銅色皮膚的男人,他驚怖欲絕的目光在陸沨、審判官和地面上那攤深濃的血跡間來回猶疑,遲遲沒有邁出向前的腳步。
持槍的士兵走上來驅趕他。他面部肌肉抽搐,死死看著對面靜立示威的人群,最后咬緊后槽牙,閉了閉眼,坐在了地上:“我不去!”
這一舉動極大振奮了墻里示威的人群,他們將標語舉得更高。
墻外,第二個人坐下了。
第三個。
第四個。
仿佛一股洪流席卷而來,短短五分鐘之內,他們像倒塌的骨牌一樣紛紛坐下,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踏入審判區,極光在天空狂舞變幻,他們靜默地看著中央的陸沨,用拒不配合的態度表達反抗。
前方是審判,后方是蟲潮,坐在這里,仿佛就能反抗前后的一切,就能獲得永生——
陸沨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他微垂了眼睫,低頭給槍換上新的彈匣,這人微斜的眉梢和薄長的眼角天生有一個上挑的弧度,正常時是凌厲迫人,而垂下眼的時候,那弧度就像極了冷漠的不屑和譏哨。
輕輕一聲咔噠響,彈匣換好。
他道:“帶上來。”
城防所的士兵遲疑了片刻,場面足足靜止十秒鐘后,才有兩個士兵邁步上前,粗暴架起第一個坐下的男人。
陸沨緩緩抬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們。人群中傳來一聲女人的抽泣,隨即,抽泣聲像病毒一樣傳開,呼應成一片嗚咽的汪洋。哭聲無處不在,仿佛他們即將面臨的不是審判,而是屠殺。
或許審判日的本質就是一場屠殺,一百年前是這樣,一百年后也是。
就在此時,裝甲車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氛圍。帶了一隊衛兵的霍華德從車上下來,對陸沨道:“怎麼回事?”
陸沨語氣平淡:“居民拒絕合作。”
霍華德環視周圍一眼,緊皺眉頭,語氣微帶指責:“陸沨,你是不是殺人太過了。”
陸沨語調不變,只是嗓音略帶沙啞:“沒有。”
“今天情況緊急,”霍華德的副官給他遞了一枚擴音器,他對居民道:“事關基地安全,大面積感染隨時有可能發生,請大家配合審判庭和城防所的工作。”
沒有人動彈。或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爆發的感染比起面前審判者的槍口,后者還更可怕些。
霍華德顯然也注意到了大家的沉默,他目光在示威標語上略過后,思忖片刻,道:“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審判庭公開審判細則,居民重新進入審判流程。
”
“霍華德。”陸沨的嗓音淡淡響起。
人群忽然爆發出一片驚叫!
——因為陸沨的槍口,緩緩轉向霍華德的方向。
霍華德一愣,隨即擰眉道:“陸上校,你這是做什麼?”
霍華德的衛兵齊齊上前一步,一致抬槍上膛,槍口對準陸沨!
僵持。
只聽霍華德冷笑一聲:“陸上校,我一整天都在外面,但我發誓今天沒有接觸過一只蟲子。”
陸沨:“你已經被感染了。”
“我理解審判庭想接管城防所,不想公開審判細則。”霍華德聲音低沉:“但現在是基地存亡的關頭,陸上校,你濫用職權,也要有個限度。”
此話一出,人群立即騷動起來。
陸沨的手指搭上了扳機。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動作已經表明了他想做什麼。
城防所衛兵同樣。他們的動作更大一些,顯然,陸沨只要向他們的霍華德所長開槍,他們也會立即將他亂槍打死。
死一樣的沉默,冰一樣蔓延凝結開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墻內傳來一個人的高喊。
“反對審判者強權!”
他一呼百應,所有人——墻內的,墻外的,原本就在的,新涌入的,全部跟著這一聲口號喊了出來。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而中央的陸沨始終不動。
安折看著陸沨的背影,他幾乎忘記呼吸。
他對陸沨了解不深,可就憑那麼一點淺薄的了解,他知道陸沨真的會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