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拉起的隔離墻不高,是半透明的,在這里他能看見陸沨的背影。
極光在天空旋轉變幻,每一晚,天空的顏色都和前一晚不同,不斷有尸體被從城門拖走,進來的人卻寥寥無幾,槍聲和死亡好像是唯一永恒的東西。夜風浩蕩,把血腥氣吹了進來,安折看不見陸沨的表情,他只是覺得這樣一個背影,很好看,很……孤獨。
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的死亡而難過,那審判者會為他殺死的人而難過嗎?或許他已經習慣了。
他身后傳來腳步聲。
“你怎麼在這里?”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安折轉身,見是那名常跟在陸沨身邊的年輕審判官,他抱著一瓶薄荷水,臉色不好,但神色還很溫和:“不回去嗎?”
安折點點頭。
“我想把東西還給上校。”他脫下大衣,道:“您能替我轉交嗎?”
審判官微微笑了笑:“不等他嗎?”
安折想,他只是穿了一次上校的大衣,但所有人都好像默認他們有了某種關系。
“我和上校……”他措辭:“我們不是很熟。”
“我知道。”審判官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沒見過上校和別人在一起。”
他伸手:“給我吧。”
安折確認工作手冊和圓珠筆都在后,將大衣簡單疊了一下,遞過去,審判官的雙手托住了它,他微微垂下好看的眼睫。
“上校已經連續工作很久了。”他低聲道:“真的不等他嗎?”
就在此時此刻,天上,極光陡然一變,像閃電猛地照亮了天空和地面。
安折心臟重重一跳,一種難以抵御的直覺席卷而來。他難以自抑地望向城門,陸沨的身影,夜色里那樣挺拔又孤獨的身影。
他忽然有一種認知,如果他現在離開,那他一輩子都不會和這個人有任何關系了。
他再次抓住了那件大衣。
審判官看向他。
“我……”安折道:“我等他吧。”
審判官溫和地笑了一下,將大衣展開,重新披到他身上:“謝謝。”
安折看回陸沨的身影,就在他們說話間,陸沨又殺了兩個人。
他問:“他什麼時候會休息?”
“我不知道。”審判官道:“可能再過兩三個小時吧。”
安折:“謝謝。”
卻聽審判官問:“你怎麼和上校認識的?”
安折回想。
“在城門吧。”他略過孢子那件事不提,道:“他懷疑我不是人,帶我做了基因檢測,我通過了。”
審判官挑了挑眉。
安折繼續道:“后來我就被他抓了。”
審判官彎起眼睛笑了笑:“我知道,制作那種東西,你們的膽子很大。”
安折:“……”
“然后就是在城防所了,我有點怕冷,他把房間借給我住了一晚。”安折掰著手指往下數:“再然后我和朋友被困在房間里,不知道要怎麼辦,打了他的電話,就來到這里了。”
講完,他問:“上校平時也經常幫別人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陸沨確實是個好人。
“我不知道,他身邊沒有別人。”審判官卻說。
過一會兒,他又道:“有時候,我也想保護一些人。但沒有機會,沒有人會向審判庭求救。”
安折抿了抿唇,道:“你很好。”
末了,又補一句:“你不像審判官。”
這位審判官的脾氣即使是在他見過的所有人中,都算得上是非常溫和的。
審判官笑了笑:“很多人都這樣說,或許像上校那樣的人才是合格的。”
安折:“好像是。”
他想,陸沨冷淡的性格或許就是他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的原因。
“今年是上校為審判庭工作的第七年。”審判官道:“外表上和人類沒有任何差別的東西,卻要判斷他們真正的物種,有時會錯放,有時會誤殺,這真是世界上最難做到的事情。審判官做出的判斷,審判者能夠告訴他是否正確,但是對于審判者自己,已經沒有人能告訴他是對或錯了。他要對抗的是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潛伏的異種,他人的質疑……還有他自己。”
“所以我想,支撐上校在審判庭度過七年的,除了冷漠,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審判官道:“希望你能理解他。”
這個審判官總是將話題導向陸沨,安折看穿了他。
卻見此時審判官微蹙眉頭,看向了隔離墻里,他們面前的近處。
那里集結了很多人,比方才又多了。安折原本以為是城內的居民來看熱鬧,但他們神情卻都非常嚴肅,像是來參加一場大型的聚會。
他們在說話,聲音很小,安折隱隱約約捕捉到幾個詞。
“比例……可怕……”
“四千人。”
“……開始。”
他看見身旁的審判官蹙了蹙眉,朝遠處的衛兵打了個手勢。
一隊衛兵走了過來,就在這時,集結在墻下的那些人散開了。他們足足有數百人,散開后的規模更顯得龐大,并且,不斷有新的人從城中走出,加入進來。
人群中,有人揮了揮手,安折確認是朝著自己的方向揮的。他看過去,是一張熟悉的年輕面孔,是他進入人類基地的第一天,領他去了117建筑的人。
那時候,他們正在游i行。
——安折忽然知道這些人是來干什麼的了,他睜大眼睛望著他們。
為首的一個人從衣服里拿出一張對折的白紙,展開。
白紙上用紅色寫了七個大字“反對審判者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