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他道:“全員排查。”
杜賽的身體忽然整個軟了,向前倒去。
安折猛地想起她幾分鐘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她說,那個人就坐在她后面。
他努力撐住杜賽的身體,但她動作的幅度太大,陸沨的目光已經往這邊看來。
陸沨的目光停在她的臉頰上,安折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方才的一片混亂中,他沒仔細看過她的臉,而此時此刻定睛一看——在她的額頭上,有一個小的,水皰一樣的東西,發著晶瑩的光,里面有東西在微微蠕動著。
“我……”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杜賽緩緩伸手,摸向那個地方,她發著顫,死死看著陸沨,兩行眼淚掉出來,朝他走了幾步。
這是安折第一次在人類身上看到這種眼神,他分不清杜賽的神情是愛還是恨,或許絕望占據絕大部分。
一聲槍響。
她向前倒去,安折沒能拉住她,沉悶的響聲過后,那具人類的軀體摔在地上。
此時此刻,安折離陸沨只有咫尺之遙,他和他對視。
那雙冷綠的眼睛,像是什麼都沒有的眼睛——
陸沨忽然伸手向他。
安折瑟縮了一下。
審判者卻并不是去扣動扳機,那不是拿槍的那只手。他的手指落在安折側臉上,短暫停留。安折想起杜賽倒下的那一刻,她的血有一部分濺在了自己的臉上,最開始是熱的,很快就變涼了。
冰涼的液體被拭去,鮮紅的在雪白的手套上暈開,溫熱的觸感在他臉頰上短暫停留。
安折微顫一下,閉上了眼睛。
第12章
或許是三秒,或許是四秒,陸沨的手指離開了他的側臉,那一點溫度在晚風中轉瞬即逝,很快就消散了。
安折再度睜開眼睛,看見他離開的背影,和那一天基地城門見到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一刻,雪白燈光在廣場唰然亮起。
安折瞇了瞇眼睛,陸沨的身影在他視線里模糊,等視野再度清晰的時候,那個黑色的身影已經失落在茫茫人海里了。有城防所的士兵上前來,抬走了杜賽的身體。她褐色的長發在燈光下流淌著蜂蜜的色澤,閉著眼睛,神情很寧靜。她最后一刻在想什麼,安折不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很多人都看向這邊,等城防所士兵遠去,他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安折的聽力不錯,捕捉到了只言片語。很多人都知道這位黑市地下三層的女主人,他們有的在惋惜一個漂亮女人的離去,更多的則是恐懼自己也被怪物寄生。
很快,機械女聲的引導響了起來。
“請大家原地分散等待。30分鐘后,審判庭將開始逐個排查。”
這道聲音很柔美,但沒人有心思欣賞。人們先是短暫地面面相覷,隨后,他們立即意識到這個時候,誰都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真的人類。人群像蟻群那樣蠕動起來,每個人都盡量和身邊的人分開,無論認不認識,最終,混亂的人群變成了一張稀疏的網格。安折站在最邊緣,杜賽留下的血跡旁邊。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人類臉上恐懼震顫的神情,人類基地和深淵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一道刺耳的聲音忽然在遠處響了起來:“他臉上有東西!”
隨后是動作聲,似乎有人大打出手,再然后是大聲的爭執,三十秒后,一聲槍響結束了這一切。
死寂。死寂的氛圍籠罩了這座廣場,連呼吸聲都靜了。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安折他現在所處之地實際上是一片墳場,而周圍的人類其實是林立的墓碑,他不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他望向周圍,想知道陸沨在哪里,但是人太多了,層層疊疊,找不到。最后,安折收回目光,看向廣場那被燈光映得慘白的大理石地面。
忽然,他的目光頓住了。
在自己的前方五米處,一個男人的腳下,有一點黃銅的閃光。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掛在脖子里的那枚彈殼掉了,于是迅速往領口摸去,隔著一層襯衫,那個圓筒形的小東西硌到了他的手——沒丟。
他死死看著地面,向前走了幾步——旁邊那個男人罵了一聲,和他拉開距離。
“對不起。”安折解釋道:“我有東西掉了。”
越過幾個人,走了幾步,他來到那里,蹲下身,從地面上撿起了一枚黃銅色、圓筒形的彈殼。
在拿到它的一瞬間,他的手就輕微顫抖了一下。
——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重量、花紋和大小,他拿著這枚彈殼,分不清它和自己脖子里那枚有什麼區別。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了幾下,將它握緊,站起身來。
他想到五分鐘以前,杜賽觸摸到了自己額頭上那個被蟲子寄生的水皰,意識到她自己不可能活著了,她必定被審判者處死。但是她在害怕的同時卻仿佛想要靠近審判者,于是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但是,還沒等她如愿來到陸沨的面前,子彈就穿透了她的身體。
那時候陸沨站在哪里?
安折望著不遠處地面上深色的血跡——那時候,陸沨就站在自己所站著的地方,或者不遠處,他開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