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出口是一個轉彎,他們迎面撞上一支隊伍,為首是一位黑色制服的審判官,審判官后面,兩個重裝士兵押住一個男人走過來,旁邊還有一個面容狼狽,身材高大的短發女人。
審判官看到陸沨,道:“上校。”
陸沨看了那被押住的男人一眼,被他一看,男人喉頭痙攣了幾下,大聲道:“我沒有被感染!”
審判官在原地立定,對陸沨道:“高度懷疑感染體,但無決定性證據,家屬強烈要求進行基因檢查。”
陸沨淡淡“嗯”了一聲,而士兵押著男人繼續前進,和陸沨擦肩而過,就在此時——
“砰!”
陸沨收槍,頭也不回往外走去:“沒有必要。”
男人的尸體剎那往前一栽,被士兵拖住。跟隨著的女人尖叫一聲,軟倒在地。
安折轉頭看陸沨的神情,他的目光那樣冷漠——安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他知道安澤總是溫柔,范斯平和寬厚,霍森充滿貪婪,安東尼全是戒備,但陸沨不同,他的眼里什麼都沒有。
安折想,對于審判者來說,殺人可能是比呼吸還要正常的事情,他不會因此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因為他早已看慣了。
安折很快和陸沨一起來到了走廊的出口。
出口處,兩個簡裝士兵帶著一具覆上了白布的尸體正在等待著他。
安折知道那是范斯。
他眼前一片朦朧,向前一步,想要揭開那面白布,再看一眼范斯的面容,卻被士兵攔住。
那名士兵伸手將一枚藍色芯片遞向他,語調平穩:“AR1147傭兵隊確認無人生還,裝備物資由基地回收。戰利品折算貨幣,已與撫恤金合并向家屬發放。
請認領遺物。”
安折問:“你們要把他帶去哪里?”
士兵回答:“焚化爐。”
他身體輕輕一顫,遲遲沒有去接那枚ID卡。
陸沨的聲音響起:“你不要麼?”
安折沒有說話。良久,他抬頭望向陸沨:“他真的……沒有受傷。”
在那雙冷綠的眼瞳里,他看見自己的影像,微微睜大的眼睛,一種平靜的哀傷。
陸沨仍是面無表情,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然而,當安折以為這人下一刻就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見他上前了一步。
黑色槍托挑開白布的邊緣,露出的部位是范斯的右手。
安折半跪下去看,無名指的指尖上,一個微小的紅點,像是最微不足道的刺傷,然而在紅點的邊緣處,卻正緩緩滲出一滴不祥的灰黑色濁液。
他怔住了,剎那間,那些場景浮上心頭。
螞蟻的甲片上有人類的血跡——就在那一天,范斯告訴他,有的人之所以會隱瞞受傷的真相,是因為在污染程度小的地方,受傷后仍然有概率不被感染,而那個人想要回家。
所以,所以——螞蟻甲片刺傷的那個人不是安東尼,是范斯。
安折難以呼吸,手指顫抖,他接過范斯的ID卡,放在貼身的口袋里,轉頭去看陸沨,身邊卻是空的。
他站起來,望向外面,見一個削拔的黑色背影,在城門口灰色的天幕下漸漸遠了。
片刻過后,他身后突然傳來響動,他回頭,見是方才那個同伴被殺的女人,她跌跌撞撞沖出來,又被士兵攔下。
“陸沨!審判者——!”她身體拼命掙扎,撞向前方,在空氣中揮舞手臂,聲嘶力竭:“你不得好死——!”
沙啞尖利的聲音不斷從她胸腔里爆發出來,在建筑內部層層回蕩,但她連審判者的一個回頭都沒有得到。
四周漸漸寂靜下來,兩具尸體被依次運走。空曠的過道里,只有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
第6章
直到很久后,墻邊的女人才停止了她的啜泣。她雙眼通紅,頭發凌亂,倚墻看著遠方天幕,一言不發,像一滴樹葉上的水珠,一碰就要碎掉了。
安折小心問道:“您不走嗎?”
她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那個死的,和你是什麼關系?”
安折花了很久才在記憶里找到合適的詞語:“我的……朋友。他救了我。”
“我男人也救過我。”她說完這句話,頭就深深垂了下去,肩膀和脊背抖動著,偶爾發出一兩聲哭泣一樣的氣音,再也不開口了。
安折手中緊緊握著屬于范斯的那枚ID卡,他的心臟——那顆屬于人類的心臟處傳來一種沉悶的感受,當他是一個純粹的蘑菇的時候,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這種感受終于消解一點兒的時候,他才終于找到了力氣,跟著遠處人流的方向,抬腿走向通道外。
城門通道的末端是一排機器閘門,安折選擇了最左側那個。他走過去的時候,一道柔和的機械女聲響起:“請出示ID卡,注視攝像頭。”
安折將屬于安澤的那枚ID卡放在閘門右端平臺白色的亮光處,然后抬眼望向前方的黑色攝像頭。
“ID3261170514,姓名:安澤。籍貫:外城6區,離城時長:27天。”
攝像頭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白色亮光變為綠色。
“人臉識別通過,歡迎回家。”
叮一聲響,閘門升起,安折走了出去。
上午刺眼的陽光讓他瞇了瞇眼睛,三十秒后才緩過來,模糊的世界恢復清晰后,一座龐大的灰色城市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