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對蘇星說一句就瞄一眼蘇紅,生怕她醒過來聽見。
一科室的醫生護士都對她避之不及,幾個年輕的都抱怨說從沒見過這麼不配合治療的病人,一醒過來就要鬧,好在她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否則非得把醫院砸干凈。
李醫生更是怕她怕的要命,蘇紅在icu那會兒,有次她突然醒了,睜開眼什麼話也不說,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他,盯了一會兒眼眶里突然滾下來豆大的淚珠子,順著眼角“啪”砸在枕頭上。
她嘴巴動了動,李醫生俯身把耳朵貼近,努力分辨了很久,才聽出來她說什麼。
“我不治了……求求你……我兒子太苦了……”
李醫生喉頭一酸,竟然有點不知所措。他從醫幾十年,被病人和家屬罵過打過甚至威脅過,這都沒什麼好怕的。他心中坦蕩,知道自己在做對的事。
但他唯獨就怕這個,怕他的病人已經喪失了求生欲,求著他放棄。
他是醫者,只知道治病救人,不懂怎麼寬慰病人的心結。蘇星是個好孩子,他幫不上什麼別的忙,私下里扣了兩次繳費單,幫他把錢交了。
他知道這是杯水車薪,但他真的盡力了。
“本來吧,這個注意事項應該和病人交待,”李醫生拍了拍蘇星的肩,有點不好意思,“但你媽這脾氣你也知道,我就和你說了,你記得轉告她哈。”
“您放心,我媽現在脾氣可好了。”蘇星對李醫生笑了笑,轉頭看向蘇紅,“媽,是不是?”
躺床上的蘇紅咕噥了一聲,睜開眼說:“是啊李大夫,你有什麼直接和我說唄,我保證配合治療好好看病。
”
李醫生虛握著拳,抵唇低咳了兩聲,搭著蘇星的肩膀往外走:“紅姐你接著睡會兒,我和小星說就行……”
蘇星在走廊上聽李醫生交待清楚,回到病房,蘇紅正坐在床上梳頭。
賀遲之前給她買了把梳子,據說能按摩頭皮還能防脫發,蘇紅這兩天沒事兒就梳。
一會兒還要做檢查,蘇星怕她累著,說:“我幫你。”
“別!”蘇紅喝住他,“你粗手粗腳的,別把我頭發梳掉了,本來也沒剩多少。”
蘇星說:“慢慢就長出來了,賀遲不是說等你病好了就帶你去燙頭,燙個三千塊的。”
蘇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問蘇星:“賀遲呢?讓你去接他,你把他搞哪兒去了?”
“他這麼大個人,我能把他搞哪兒去,”蘇星想也不想就順口接話,“他是你兒子還我是你兒子?”
他這話一說出口,自己倒先愣了愣,怎麼有種小屁孩和老媽撒嬌的感覺?
蘇紅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斜著眼逗他:“喲,吃醋呢?你倆都是我兒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蘇星有些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恰好蘇紅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蘇星一看來電顯示,把手機遞給她:“你小兒子。”
“臭小子你跑哪兒去了!快滾回來!”
蘇紅一接電話就開始罵罵咧咧,賀遲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麼,把她逗得眉開眼笑,捧著手機樂個不停。
“什麼三千塊的頭,我才不燙!”蘇紅笑著罵賀遲,“三百塊都不燙!”
蘇星雙手環胸,倚在床邊,聽著蘇紅和電話那邊的賀遲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跑火車,垂下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勾唇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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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檢查,蘇紅臉色慘白,兩瓣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蘇星緊緊握住她的手,蘇紅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沒事兒。
拿到檢查結果后確認可以轉科室了,李醫生特地來了一趟,他用力捏了捏蘇星的肩膀,對他說:“是好消息,這個病就是要熬,最難受就這段時間,熬得過去就好了。”
“嗯,”蘇星點頭,“謝謝,這段時間辛苦您了。”
“嗨!”李醫生擺擺手,“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我吃這碗飯的。”
“真的謝謝您。”
蘇星垂眼,有一次繳費單隔了一周多才送到他手上,他覺得不對勁,特意去問了,才知道李醫生幫他交了兩次錢,數目不小,加起來有五位數。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李醫生,對他深深鞠了一躬,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李醫生攤開一看,是一張手寫的欠條,落款處“蘇星”兩個字筆力遒勁。
名字下面還標注了日期,這張欠條蘇星早就寫好了。
李醫生愣了愣,抬頭看見蘇星的背影,少年身形瘦削,背卻挺得筆直。他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句“這孩子……”,接著把那張欠條順著折痕疊好,放進了上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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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蘇紅開始發低燒,躺在床上痛的兩腿發抖,醫生來看了看情況,說要是忍不住就吃點止痛藥。
蘇紅拒絕了,說不吃那玩意兒,容易上癮。
蘇星一直在陪她,蘇紅做完經食道彩超,難受的吃不下飯,好不容易喝了幾口南瓜粥,又吐了個干凈。
蘇紅顯而易見的難受,蘇星不知道怎麼能讓她好受點兒,只有緊緊攥著她的手,靜靜地在邊上守著她。
下午,賀遲拎著一盒燒臘飯到了醫院。
蘇星熬的眼里都是血絲,賀遲一見他就皺起眉,扣著他的腰,把他按在躺椅上,命令道:“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