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睜著眼,直愣愣地看著蘇星,他瘦了,臉頰上一點肉都掛不住,顴骨高高地突起,也憔悴了,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蘇紅眼眶發酸,手指動了動,指尖揪著蘇星的衣袖扯了兩下。
賀遲放下作業本走過來,問:“阿姨是不是想坐起來?”
蘇紅眨眨眼,下巴輕輕點了點。
蘇星和賀遲一左一右架著蘇紅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又在她背后墊了兩個大枕頭。
“今天感覺有精神了。”賀遲笑著說。
蘇星接了一杯熱水,又往杯子里摻了些涼水,他試了試水溫,把杯沿輕輕貼到蘇紅嘴唇邊:“喝點水。”
蘇紅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水,又舔了舔嘴唇,賀遲抽了張紙巾給她擦嘴,把她粘在嘴邊的發絲捋到耳后。
蘇紅在床頭靠了會兒,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慢慢均勻了一些,看上去不像前幾天那樣虛弱了。
“能說話嗎?”蘇星問他。
“我想……”蘇紅有些艱難地張嘴,“回家……”
“嗯,”蘇星點頭說好,“病好了就回家。”
“不治了,我不想治……”蘇紅小幅度地搖著頭,“你讓我回家……”
蘇星沉默片刻后開口問:“還想喝水嗎?再喝一點。”
“我每天……都夢到你爸爸……”蘇紅顫抖著抓住蘇星的襯衣下擺,說,“我想他……”
蘇星舉著杯子說:“喝水,不燙,是溫的。”
蘇紅牙關打顫,喉嚨里發出細細的“嘶”聲,她緊緊盯著蘇星,眼睛張到最大,手臂一揮,拍掉了蘇星手里的那個紙杯。
“我不治,”蘇紅邊喘氣邊說,“不治了……”
紙杯掉在地上,溫水流了一地,蘇星一個字也沒說,去陽臺拿了拖把進來擦地。
賀遲從蘇星手里接過拖把,說:“我來。
”
蘇星走回病床邊,一言不發,倔強地和蘇紅對視。
他們誰都不愿意先移開視線,仿佛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誰先退出第一步誰就輸了。
賀遲清理完地上的水漬,看到這幅場面輕輕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蘇星是蘇紅養出來的,母子兩人這性格如出一轍,平時都是有話就說坦率的個性,偏偏面對彼此就犯別扭,誰也不肯讓步。
他牽住蘇星的手往后拉了一步,自己站在蘇星身前,攏了攏蘇紅身上蓋著的被子,對她說:“阿姨,錢的事情你別擔心,我們有辦法。這家伙你更別擔心,有我看著他呢,保準他一天三餐按時吃,每天睡夠七小時,好不好?”
蘇紅閉上眼,頭偏到另一側,嘴角緊抿著。
等她重新睡過去,蘇星到走廊上靠著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賀遲跟了出來,站到他身前,問他:“想什麼?”
“想抽煙,”蘇星聲音悶悶的,朝賀遲攤開手掌,“給我幾根。”
賀遲笑著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說:“不許,最近抽的比我還兇。”
蘇星腳尖在地面上點了幾下,他垂著頭,賀遲只看見他微長的劉海,發梢搭著眼皮。
“她不想活了,”安靜了片刻之后,蘇星說,“她早知道自己病了,還千方百計地瞞著我,她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有點干澀,一字一句艱難地往外擠。賀遲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星抬起頭看著他,眼神慌亂又無助,顫抖著說:“賀遲,她不想活了,怎麼辦?”
他這種眼神看的賀遲心里發酸。除了把蘇紅送到醫院的第一天,蘇星就再也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的驚慌和失措,他活得像一個無堅不摧的巨人,咬著牙把這個家扛在肩上。
只有這一次,他問賀遲應該怎麼辦。
賀遲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胸膛里一抽一抽的疼,他閉了閉眼,把蘇星摟摟在懷里,手臂緊緊環抱著他。
-
夜里十二點點,賀遲回到如意區,草草沖了個澡,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手機剛好響了。
“喂?”賀遲看也沒看,邊擦頭發邊接起電話。
“我。”電話那頭傳來賀磊的聲音。
賀遲頓了一下,把毛巾扔到一邊。
賀磊說:“老爺子去了。”
賀遲有幾分震驚,新陽龍頭企業的掌門人去世,他卻絲毫沒看見相關新聞,也沒聽見一點風聲。
賀磊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一聲,解釋說:“公司把消息壓著,還沒有對外公開。”
“關我什麼事。”賀遲冷冷地說。
賀磊聲音里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耐心地對他說:“你現在還可以選擇站在我這邊,做賀家大少爺。”
“哦,知道了,”賀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拒絕。”
他一點面子都不給,賀磊碰了個硬釘子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地笑笑:“你可以把我們今天的談話當成一場交易,對你我都有好處。”
“哦,沒興趣。”賀遲翹著二郎腿回他。
“你的檔案我已經找人改過了,你可以做回Alpha,不需要遮遮掩掩。”賀磊說,“這是我邀請你回來的誠意。”
賀遲一愣,改檔案?什麼檔案?
他打開茶幾上放著的舊電腦,登陸了教務系統,點進“基本信息”,性別欄里填的赫然是“男性Alpha”。
賀遲使勁閉了閉眼,生怕自己看錯了,那五個字母就明晃晃地擺在屏幕上,扎眼的很。
他藏了五年多的秘密,就這麼輕飄飄地被揭開了。
他想過無數次,他以后讀大學、找工作要怎麼辦?難道永遠都要帶著這個假身份、背著這份假檔案?哪所學校、哪家公司會要一個連性別都是造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