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清清爽爽,襯衣袖子折起一截,露著骨節分明的手腕,側臉白皙俊秀,烏黑的睫毛纖長,周身散發著疏離的淡漠氣息,和哪個走錯路不小心闖進醫院的貴族似的。
和蘇星一比,賀遲就像是工地剛搬完磚回來的苦逼民工。
渾身是汗的民工賀先生三兩步沖過去,搶過貴族蘇先生手里的杯子,仰頭一口把水灌進嘴里,吞咽聲中,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
賀遲喝完水,把紙杯捏扁扔進垃圾筒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上衣下擺撩到肚臍上,露出精瘦的腹肌,說:“熱死爸爸了。”
蘇星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屁股,離冒著熱氣的賀遲遠了點。
賀遲眼尖地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伸出手臂一撈,攬著蘇星的肩把他摟進自己懷里,整個人貼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賤兮兮地笑著說:“小薄荷精,快讓爺涼快涼快!”
他這語氣和逛花樓的嫖客似的,蘇星被他緊緊摟著,被潮濕的熱氣悶得喘不上氣,他往賀遲小腿上踢了一腳,笑罵道:“滾滾滾。”
賀遲不依不撓地粘著他,鼻尖在他側臉上輕蹭著,突然聞見了一絲熟悉的清香,甘冽中帶著點兒奇怪的香甜。
這什麼味道?薄荷味兒?聞著又有點兒不像啊。
賀遲湊到他耳邊低聲問:“是不是忘打藥了?味道跑出來了。”
蘇星抬起手臂放到鼻子前聞了聞,說:“沒味道。”
賀遲擰著眉,湊到蘇星臉上嗅了幾下,嘀咕著說:“怎麼有種甜味兒?”
蘇星從背后拎出一個塑料袋,遞給賀遲:“我剛吃草莓了。”
賀遲一根手指掀開袋口,袋子里果然放著一盒鮮嫩的草莓,蘇星嘴唇水嫩嫩的,他湊過去飛快地親了一口,舌尖在蘇星唇縫里蹭了一下,果然有股草莓味兒。
賀遲在蘇星臉上掐了一把,逗他說:“行啊小伙子,男朋友頂著大太陽給你買叉燒,你躲空調房里吃草莓?”
蘇星一手晃了晃草莓袋子,另一手朝賀遲勾了勾,說:“我的叉燒和牛河呢?拿來換草莓。”
賀遲笑了出聲:“把你精的!”
兩人坐在長凳上交換了塑料袋,蘇星打開盒子,一份加多加牛肉的干炒牛河和一份招牌蜜汁叉燒,包裝盒外裹了一層保溫膜,食物還是溫熱的,熱騰騰地冒著香氣。
“你吃了嗎?”蘇星問。
“我在店里吃過了,燒鴨飯,特美味。”
賀遲睜著眼說瞎話,其實他根本沒吃什麼燒鴨飯,來醫院路上找了家臟了吧唧的小店,要了個小份黃燜雞,米飯兩塊錢任吃的那種。
他往嘴里扔了一顆草莓,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汁液迸濺開來,他說,“你快點兒吃,要是不吃光,我這幾小時可就白跑了,非得揍你一頓。”
蘇星掰開一次性筷子,把黃記特制的酸梅汁淋在叉燒上。
賀遲問他:“阿姨怎麼樣了?”
“沒事,”蘇星說,“燒退了,樓上有床位了,等會兒就能轉上去。”
“那就好,”一盒草莓賀遲囫圇幾口就吃干凈了,他擦了擦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拿著。”
蘇星動作一頓,筷子上夾著的那塊叉燒“啪”地掉回了碗里。
“傻了吧唧,”賀遲拍了拍他的頭,“不是給你的啊,是給我丈母娘的,別自作多情啊!”
“謝謝,”蘇星沉默片刻,接過那張卡,說,“替你丈母娘說的,謝謝。”
賀遲笑了:“呆頭呆腦。”
他找幾個哥們借了點錢,都是十幾歲的高中生,借來借去也就借了兩萬來塊。
李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他爸把他關在家里不讓出門,還不由分說地把他調去一中讀書,他怎麼鬧都沒用,卡也被他爸沒收了,微信零錢里只有三千八百多,二話不說連帶三毛的零頭全轉給賀遲了。
綠毛一個暑假省吃儉用,就等著柯樂樂生日給她買個包,賀遲一個電話打來,他立刻把錢全轉賀遲卡上;東子在改裝廠干活,他自己都還是個學徒,手上沒多少錢,半個字都沒多問,有的錢全拿出來了。
賀遲沒多說什麼,在手機備忘錄上把他們的名字對應著金額,一個一個記下來。
卡里加上他自己剩下的錢,勉強湊到了兩萬多,不到三萬。
蘇星低著頭吃叉燒,賀遲翹著二郎腿坐在他身邊,手臂搭在他肩上,問他說:“好吃嗎?”
“好吃,”蘇星低聲說,“甜的。”
“草莓也甜,”賀遲說,“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酸酸甜甜就是我?我就是小草莓?”
蘇星笑了:“傻逼。”
賀遲也咧嘴傻笑,頭往后仰,靠在墻上,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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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蘇紅轉到了十三樓的一間五人病房,主任查房的時候來看了看情況,翻了翻蘇紅的就診記錄,當下就說準備準備該進icu了。
蘇紅恰好醒了,她動了動手指,眼珠子有些茫然地轉了幾圈,發現自己手上扎著針,鼻子里也插著管子。
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說話。
“阿姨,”賀遲發現蘇紅睜眼了,坐在床邊問,“感覺怎麼樣?好些了嗎?”
蘇紅徒勞地張了兩下嘴,直愣愣地盯著賀遲,頭小幅度地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