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個旁觀者,沒有波動地冷眼看著。接著,這些珠子開始有了形狀,叫“爸爸”的珠子上出現林強那張憨厚粗糙的臉,“骨折”和“手術”上出現的是蘇紅的巴掌和每天早上放在病床邊的保溫桶,里面是溫熱的骨頭湯。
然后,蘇星的呼吸不受控制地重起來,嗓子里像是有刀片在磨,他伸手扶著脖子想要緩解一些疼痛,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吟。
蘇紅的那包煙放在桌上,他點了一根,拼命地抽,抽的眼眶都紅,尼古丁進了肺里才感覺好受了一點。
他抽的很厲害,一根接著一根,抽到第五根的時候,手機來短信了。
--我的冷酷寶新年快樂
--新年要越來越愛我
原來已經零點了。
蘇星掐了煙,回復他,打字的手都在抖。
--我們會離開這里對嗎
賀遲的消息來得很快。
--會
--我們會離開這里
--什麼也別怕,我會保護你
蘇星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淚打在屏幕上。
就這一滴。
他仰頭把眼淚這種沒用的東西憋回眼眶,深吸了幾口氣。
--我們離開的時候,我要把我媽帶著。
第63章 公主殿下
蘇星沒有洗碗,他覺得累。
一桌的煙頭酒瓶就丟著不管,他走到電視前看了會兒,晚會已經進行到尾聲,幾個主持人穿著大紅禮服,面帶微笑,統一露出六顆大白牙,慷慨激昂地說著祝福語。
“此時此刻無論您在哪里,都請接受我們的祝福,在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來臨之時,我們給您--拜年啦!”
“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在新的一年更加緊密團結,萬眾一心、開拓奮斗,為奪取全面建設新勝利、譜寫人民幸福美好生活的新篇章而努力奮斗……”
聽到這里,蘇星“啪”一下關掉了電視。
屋子里瞬間冷清起來,窗外遠遠傳來煙花爆破的聲音,蘇星站在窗邊看了一會,什麼也看不見。
抬眼看去只有亂七八糟的電線和斑駁破落的墻面。
他坐回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個掉了漆的茶幾,是他前年在二手市場買的。
同樣一個地方,蘇紅曾經在這里燒過火炭。
他想象不到蘇紅當時有多絕望。
她不到兩歲就被人販子拐走了,養大了帶在身邊行騙,被打被罵是家常便飯。十四歲就敢身無分文地逃出來流浪,愛上一個人就義無反顧一頭扎進去。哪怕是失去生育能力、被戀人背叛、遭遇丈夫死亡,她也從來沒放棄過。
像她這種人,要有多絕望才會想去死。
就差一點,可能再過十分鐘,他和蘇紅就死了。
“死”是什麼概念,蘇星很明白。他十一歲那年經歷了父親離世,他爸從此成了一張黑白照片。
但他沒想過,他自己差點也死了。
蘇星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緊閉著嘴,屏住呼吸,心里數著時間,數到六十三秒終于不行了。
他松開手,仰著頭,大口喘氣,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在旋轉,一只黑蟲停在燈管上,黑點漸漸變得模糊,在他眼前氤出一個又一個白色光圈。
死有什麼可怕的?死當然可怕。
活著多好。
活著才有光,有路,有朋友,有媽媽。
要活下去才有賀遲。
蘇星把頭枕在沙發靠背上,日光燈管上停留的小黑蟲撲棱著翅膀飛了幾圈,看樣子還挺快活。
這腦殘蛾子,沒爹沒媽還活得這麼自在。
蘇星看著看著把自己看樂了,他拿出手機給自己拍了張自拍,再加了個黑白濾鏡,和他爸同款遺照。
他對著手機里自己的“遺照”盯了一會兒,用微信發給了賀遲。
Star:好看嗎?
你爸二大爺:我操你大過年的拍什麼藝術照呢?
你爸二大爺:趕緊給我把顏色調回來!
你爸二大爺:快點兒的啊!丑丑丑丑丑丑!
蘇星“撲哧”笑出了聲,他還沒死呢賀遲就嫌丑,要他真死了,賀遲成天看著他的黑白丑照,遲早要移情別戀。
不能死不能死,這可萬萬不能死。
蘇星把手機里那張黑白照刪了,按下“確認”鍵的一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什麼苦什麼慘都他媽的是瞎矯情,至少他還活著。
-
蘇紅打開房門走了出來,把一張對折的紙扔給蘇星。
這是一張很舊的紙,邊角泛著黃。
蘇星展開掃了一眼,上面寫著一行地址。
“你媽就在這,”蘇紅說,“后來我找她同屋的人打聽的,她老家地址。”
蘇星看也不看那行字,把紙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說:“她不是我媽,我就你一個媽。”
“行,”蘇紅說,“有你這句話我活這三十幾年也值了。”
她彎腰從垃圾桶里撿起那張紙,攤平了,拿在手上對蘇星晃了晃:“我床底下有個盒子,鑰匙在第三格抽屜。這個我放里面,將來萬一哪天你需要了,就自己去拿。”
蘇星淡淡道:“不需要,一輩子都不需要。”
“以后的事,誰知道呢。”蘇紅朝他輕笑了一下,轉身朝屋里走。
“你為什麼,”蘇星問她,“今天要告訴我這些。”
她藏了六年多的真相,今天也由她一手揭開。
蘇紅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她的聲音很輕:“以前不告訴你,是沒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