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怎麼樣都比現在好。
蘇紅想了很多種可能,都沒有比現在更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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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不把我抱回來,”蘇星說,“我早就死了。”
蘇紅笑了一下,說:“說真的,你十一歲骨折那次,我想過和你一起死,炭都燒起來了,喏,盆就在那里。”
她伸手指了一下,蘇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客廳茶幾的位置。
蘇星沉默了一會兒,問:“后來怎麼又反悔了?”
“沒舍得死,”蘇紅撩了一下頭發,“我還這麼年輕,你還那麼小,實在忍不下心。”
那時候他們剛搬來這里,她和蘇星的關系也剛開始變得緊張--確切地說是她在單方面冷落蘇星。
一天蘇星放學回來在巷口被小混混堵,對方罵他是死了爸的狗雜種,他咬著牙沖上去和人家拼命,那時候他才丁點大,站著才到人家胸口高,愣是拿磚頭把人家混混打的頭破血流。
他踉踉蹌蹌地走回家,滿臉是血,一進家門就搖搖晃晃地倒下去,嘴唇慘白。
蘇紅嚇得全身都在抖,一路哭喊著把他抱到醫院,輕微腦震蕩外加左手臂尺骨骨折。
那是他們最窘迫的時候,連結婚時買的一臺二手電視都賣了。蘇星要住院一周,她連住院費都湊不齊。
她每天吃兩個饅頭一包泡面,早上去市場打一根筒骨,熬好湯送到醫院,又接著出去打工。
有天她晚上回家,住樓上的胖子在家門口等她。
胖子說他們孤兒寡母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找他,他能幫肯定幫,他是個Alpha,要是有什麼別的需要也可以找他。
說著說著手就往她屁股上貼。
蘇紅冷著臉進了屋,坐在陽臺地上抽掉了半包煙。
第二天醫生和她說蘇星手臂復位不算好,需要手術,否則可能影響以后前臂旋轉功能。
她問多少錢,醫生說這種小手術很便宜,難度不大,幾千塊錢。
幾千塊。
治療費加上住院費幾千又幾千,她四處找人求了又求,借了又借,婚戒也賣了,她確實走投無路了。
她把蘇星帶回家,說不治了,蘇星很聽話,低著頭一言不發。
晚上,等蘇星睡著了,她把買好的木炭從沙發底掏出來,等炭火燒起來,她坐在沙發上抽煙。
空氣慢慢變稀薄,她開始意識模糊,煙頭掉在大腿上,把牛仔褲燙出一個小黑點。
--小紅……
她聽見林強貼著耳朵叫她。
--小紅,你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蘇紅張嘴,卻說不出話。
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
--小紅,你到底為什麼啊?
林強死后,蘇紅沒有時間可以用來悲傷,她白天在一家批發店做店員,晚上在大排檔迎賓,閉上眼就強迫自己快點睡著,否則一哭就是一夜。
直到那一刻,壓抑著的思念和痛苦終于爆發,在她身體里每個地方狂跳,她連指尖都是疼的。
突然,蘇星在屋里咳嗽了幾聲,聲音隔著墻傳到她耳朵里,她全身一抖,猛地睜開眼,瘋了一樣踹翻炭盆,把火澆滅,跌跌撞撞地去開門開窗。
蘇星沒醒,臉上帶著淡粉色,眉心輕輕擰著,額頭有汗。
蘇紅拿了一本書給他扇風,直到蘇星的臉色恢復白皙,她換了身衣服,上樓敲了胖男人的房門。
那是蘇星住院第五天,她丈夫林強死后第二十八天。
第二天她帶蘇星去醫院做手術,蘇星不愿意去,說他以后不讀書了,去找個工廠打工。
蘇紅指著他打著石膏的左手,說你這殘廢樣你去哪打工?你去搬尸體人家都不要你!
蘇星咬著唇盯著她,一言不發,神情執拗,接著去廚房拿了把剪刀剪手上的繃帶。
蘇紅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紅著眼大聲吼我操你媽。
她狠狠打了蘇星幾巴掌,蘇星被打的鼻血都冒出來,他一只手還吊著,身體還虛弱得很,反抗也反抗不動,逃也逃不了。
蘇紅掐著他的脖子,幾乎是半拖著把他拖到了醫院。
路上蘇星的鞋在地上磨掉了,后腳跟蹭破了皮,尖銳的石子扎在皮肉上,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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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紅很少和蘇星提以前的事,或者說她已經很少和蘇星像今天這樣,坐在一張桌子上,話里不帶針不帶刺地、心平氣和地好好說說話。
蘇星把她手里的酒拿走,給她倒了一杯水。
蘇紅毫不在意,晃著杯子里的清水,眼神飄忽,不知道在看哪里。
“你從來不告訴我。”蘇星說。
“怎麼說?”蘇紅瞳孔慢慢有了焦距,她盯著水杯里慢慢浮起的一個氣泡,“你那時候多大?十一?十二?我怎麼說?說我為了錢去給男人睡?說我連桶裝方便面都不敢買,買一包六毛錢的紅花干脆面干啃?”
蘇星看著她的額頭,她掉發愈發厲害了,稀疏的發叢里隱約有個紅色淡斑。
“爸走了后,你為什麼,”蘇星停了幾秒,問,“對我……”
他在心里壓了幾年的問題,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口。
“對你那麼冷淡?對你那麼刻薄?”蘇紅一根指頭在玻璃杯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她輕笑了一下,“你爸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