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遲走到浴室,往臉上潑了一把冷水,雙手撐著洗臉池,看著鏡子。
現在已經過了下午一點,蘇星還在等他嗎?他餓不餓,冷不冷?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后來給他發的消息?他回家了嗎?他為什麼不接電話?生氣了嗎?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就在這時,他從鏡子里瞥見浴室的角落里放著賀州的衣簍,平時他洗完澡,換下來的衣服就丟到里面,第二天等著保姆來收。
衣簍是布制的,邊緣洇出了一片深色痕跡,那是水漬。
賀遲過去打開衣簍,里面裝著賀州昨晚洗過澡之后才換上的睡衣,全是濕的。
他冷笑一下,沉著臉走出浴室,站到床邊:“賀州,你到底想干什麼?”
賀州把正在找一塊煙囪頂的拼圖,他頭也不抬:“哥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故意把自己弄病,就是為了作弄我?”
賀州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緩緩抬起頭,絲毫沒有騙局被揭穿的窘境,神色自若地說:“我只是想和哥哥多待一會兒,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
“賀州,”賀遲微微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眼神冰冷,“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你不陰不陽的那套,對我沒有用。”
賀州笑了笑:“怎麼沒有用?你怕我,你媽媽也怕我,你們都怕我,這是你們欠我的。”
賀遲有一瞬間的怔愣,很快,他站直身子,平靜地說:“我不欠你。”
說完這四個字,賀遲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房間里傳來拼圖稀里嘩啦散了一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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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遲打了車直奔月亮街,在車里他給蘇星發了消息,蘇星還是沒有回。
他心急如焚,一直催促司機開快點兒,偏偏路上經過一個繁華路段,堵車又花了點兒時間,一點五十五分的時候,車終于開到了街口。
前面的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賀遲扔下一張百元大鈔,連找零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到街心噴泉要穿過三條巷子,短短幾百米的距離他跑出了滿頭的汗珠。
跑出最后一條小巷,賀遲喘著氣,在人群中尋找蘇星的身影。
兩點整,鼓樓的鐘聲準時撞響,噴泉“嘩”一聲噴出了長長短短的水柱,泉心的小天使雕塑揮著翅膀,踮著腳尖,是一個翩翩起舞的姿勢。
賀遲焦急地邊跑邊張望,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奔跑的孩子興奮地指著水柱反射出的七色光,邊跳邊喊著有彩虹;長發的畫家支著畫板,在白紙上涂下第一抹紅色;流浪的男人從口袋里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枚硬幣,扔到池中許下一個樸素的愿望。
這麼多人,就是沒有他的星星。
十一月底,來往的行人都戴上了厚厚的圍巾,只有賀遲滿頭是汗。他繞著噴泉找了一圈,始終沒有見到他想要的人。
最后,賀遲停下腳步,坐在街邊的石凳上,無力地垂下了頭。
或許他等不到自己,已經走了。
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他有沒有吃飯?風這麼大,被凍壞了吧?
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束桔梗花他收到了嗎……
他深深地喘著氣,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眶,刺激的他幾乎睜不開眼,賀遲抬起手臂,用力在眼睛上一抹。
“哭了?”
身前突然傳來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還是那副沒什麼情緒的樣子。
賀遲一愣,睜開眼,先看到了一雙白色球鞋,再往上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穿著黑色休閑褲。
他抬起頭,蘇星就抱著一束花站在他面前。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襯得他整個人都柔軟的起來,毛衣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半只手掌,只留下五只骨節分明的手指露在外面,花束上粉色的緞帶纏著他的小指,莫名帶出了一絲繾綣溫柔的味道。
“你……”賀遲張嘴,才發現喉嚨澀的發疼,“你沒走……”
“我說了要等你,”蘇星說,“就會等到你為止。”
“你不接電話,我找了很久,我還以為……”
剛才奔跑灌進了太多冷風,賀遲才發現他現在的嗓音竟然沙啞的像是用舊的手風琴。
“以為什麼?我那手機……”蘇星皺了皺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用的太久,電池不行,挨不了凍,凍久了就自動關機。”
賀遲松了口氣,說:“我以為……”
“我找地方去買個東西。”蘇星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什麼,遞給賀遲,“丑了點,不過只找到這個,給你的。”
賀遲接過,那是一張很常見的折疊賀卡,紅色的封皮上畫著幾只小貓,圍坐一圈給其中一只貓過生日。
他打開賀卡,看見了一行字,是蘇星寫的。
筆鋒利落,字跡干凈漂亮。
落款的地方一筆一劃寫著他的名字,能看出寫字人的鄭重和認真。
蘇、星。
兩個字,十六畫。
賀遲看了很久,下巴上掛著的一滴汗珠搖晃了幾下,最后“嘀嗒”一聲,砸在了賀卡上,洇開一小片淺淺的陰影。
“真哭了?”蘇星逗他,“答不答應,你先給個答案,給完再哭。”
賀遲抬起頭,看著蘇星,問:“你的答案呢?”
蘇星捧著花,他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眼角那顆淚痣也跟著動了動。
“好啊,歸你了。”
賀遲也笑了,虎牙抵著下唇:“我也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