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節,樂無晏不再掩飾,昂然抬首,就要破口大罵,撞進面前人看向他的幽深目光里。
“我名徐有冥。”
他嗓音低沉,炸開在樂無晏耳邊。
樂無晏:“??”
原以為徐有冥會在看到他臉時便對他動手,但是沒有,徐有冥的反應全然出乎他意料。
將要娶進門的續弦,長著與親手誅殺于劍下的前道侶同一張臉,這人竟半分不驚訝?他難道又失憶了不成?
不對,這狗賊根本從未失憶過,從一開始,假裝失憶接近他,就是誘他上鉤的一場騙局。
樂無晏很快斂了心神,鎮定回視徐有冥。
徐有冥神色中看不出異樣,仿佛當真不認識他,牽過了他一只手。
樂無晏下意識想甩開,被徐有冥緊握住掙不動分毫,徐有冥牽著他上了鸞車,并肩坐下。
鶴唳聲再起,仙鶴展翅,直沖云霄。
徐有冥身形坐得端正筆直,雙目微闔,仿佛已然入定了,樂無晏幾次想抽回手,但不得如愿。
“別動。”
徐有冥只提醒了這一句,便再不多言。
樂無晏氣得踹了他一腳,看著徐有冥的白色錦袍下擺沾上自己鞋底的黑印,徐有冥手指輕輕一撣,轉瞬又恢復如常。
樂無晏瞥開眼,這人以前便是這樣,無論自己怎麼折騰,他從來都云淡風輕,慣會裝的。
如今再見到這樣的徐有冥,樂無晏只覺牙酸。
于是干脆將目光落向鸞車外,云層之下是樂無晏從未見過的情境,太乙仙宗地界之大,遠超他想象。
浩浩蕩蕩的接親隊伍轉瞬已飛躍數座城鎮,越過山川河流、廣袤森林,一路鸞鈴聲不斷。
這般陣仗,所過之處,無數人抬頭仰望。
明止仙尊親自接道侶回山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宗門。
“這些城鎮皆是依附宗門而建,受宗門庇護,過了紫霄山才是本宗地界,又有內外門之分。”
徐有冥難得解釋了一句,樂無晏已看到前方矗立在山巒之巔直入云霄的巨石,“太乙仙宗”四個蒼勁雄渾的金色字體在日光下閃耀著奇異光輝。
一陣罡風襲來,樂無晏本能抬手欲擋,那風卻在接近他時化為無形。
好強勁的護山法陣,樂無晏暗道。
以他現下肉身之低階修為,只是靠近這法陣而已,已能感受到其間強悍威力,若無徐有冥帶路,只怕他這會兒已被這法陣絞殺至魂飛魄散了。
樂無晏心中不平。
當年,他的逍遙仙山護山法陣由他親自布下,威力不比這小,且他所布法陣詭譎怪誕,便是當真有境界在他之上的正道修士來強行破陣,他也自信能將之擋下。
他唯一不設防的人,只有他的道侶。
但那個人在他閉關修行,即將突破渡劫之際,帶著玄門百家圍攻上了逍遙仙山。
“到了。”
徐有冥的聲音拉回了樂無晏的思緒,鸞車已飛過外門,進入了太乙仙宗重中之重的內門中,一路過去,又有綿延數千里的無數峰頭,隨處可見奇珍異獸、琪花瑤草,寒潭瀑布、深溪淺流遍布其中,靈氣之盛,更甚外間千百倍。
鸞車落地之處,是其間一座方圓有數百里的大峰,遠望過去,滿布綠意,巍峨主峰聳入云巔。
這里便是明止仙尊徐有冥的宿宵峰。
被徐有冥牽下車,樂無晏終于忍無可忍:“仙尊可否先松開手?”
徐有冥墨色眼瞳里映著他的影子,僵持片刻,終是松了手。
那上百接親修士將他們送到便已離開,此處唯他二人,樂無晏在那一息之間心念百轉。
既然徐有冥沒有在看到他的臉之后便對他動手,甚至半分不驚訝,無論這人又抱了什麼目的,他都不會傻到主動承認自己的身份。
樂無晏鎮定問道:“你是渡劫期的仙尊,離飛升僅差一步,為何這時迎道侶進門,還是我這樣一個尚不及筑基的小修士?我與你之間天差地別,既要結為道侶,總得讓我知曉個清楚明白。”
徐有冥看著他,眼底似覆著一層什麼,片刻后重新牽起他的手,在樂無晏掙扎之前道:“你隨我來。”
樂無晏尚來不及反應,已被徐有冥攬腰圈住,抱著他騰云霧而起,飛往遠處的另一座峰頭。
樂無晏驚得下意識攥緊了徐有冥的衣襟,他清楚自己如今幾斤幾兩,若是一個不慎松了手,掉落下去肉身怕要摔碾成泥。
熟悉的氣息沁入鼻尖,樂無晏抬眼間,目光觸及徐有冥清冷如玉般的側臉,暗暗咬緊牙根。
他不知自己死去活來又過去了多少歲月,在他的記憶里其實不過瞬息,他情投意合的道侶搖身一變成正道表率,帶著仙門百家前來討伐他。他不可置信,處于進境關鍵時刻的身體卻孱弱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破魂之劍穿心而過,身死魂消、元神俱滅。
樂無晏一怔,他確實應該連元神都滅了才對,為何如今卻又出現在這里?
愣神間徐有冥已帶著他重新落地,溫熱呼吸落至耳邊:“到了。”
樂無晏倏地從他懷里跳開,不耐問道:“這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