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故不敢碰他,結契那日齊思凡以死相逼的一幕幕到現在仍歷歷在目,那柄匕首只是一件最下品的靈器,但于沒有靈根的肉體凡胎而言,已足夠讓之魂飛魄滅,所以他不敢。
這麼多年他們就這麼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僵局,似乎永遠都不會有破局的一日。
不是沒想過干脆就讓齊思凡再投胎一回,便能忘了這一世的人,但是舍不得,他的時微已經歷了百世輪回之苦,他舍不得。
甚至舍不得以術法抹去齊思凡之前的記憶,凡人的魂魄太孱弱,多動一分,他的時微便要多受罪一分,他寧愿就這麼一直被恨著、厭惡著。
僵持許久,謝時故收回手,沉下了聲音:“天道不公,要你永生永世只能為凡人,但我不信命,我一定會為你拿到鳳王骨,讓你再生出靈根。”
齊思凡的回答,始終是滿臉漠然。
謝時故后退一步:“湯快冷了,你趁熱喝了早些歇下吧,即便與我置氣,也不必跟自己過不去,我去隔壁屋中打坐便是。”
走出屋外,謝時故在廊下站了片刻,閉了閉眼。
下方忽傳來輕微的風動,他冷眼朝下看去,卻見隔了半條河的廊橋中,有人站在那里正發呆,單薄身形被月影籠住。
謝時故微瞇起眼,對方似有所覺,已回過身來。
對上謝時故盯著自己的微沉目光,秦子玉愣了一愣,回神趕緊低了頭,大步離開。
他不知道謝時故住在這邊,若是知道,他不會來。
月影更斜時,窗外的風吹進屋中。
被徐有冥小心翼翼放上竹床,樂無晏迷迷糊糊間醒來,閉著眼睛但沒想動。
徐有冥幫他將外衫和鞋襪脫了,手指輕擦過他鬢邊,停了片刻,忽然眉頭一擰,起身又出了門去。
樂無晏聽到外邊輕微的動靜,但懶得動,總歸沒有什麼麻煩是徐有冥不能解決的。
片刻后徐有冥再回來,仍是片葉不沾身。
徐有冥在榻邊重新坐下,樂無晏睜眼覷過去:“做什麼去了?”
“沒什麼,”徐有冥淡道,“有人窺探而已。”
樂無晏好笑道:“什麼人啊?這麼大膽,竟敢來夜窺仙尊你。”
徐有冥:“不知。”
樂無晏一挑眉。
徐有冥道:“跑太快了,沒看清楚。”
樂無晏嘁道:“仙尊越來越不中用了。”
徐有冥:“嗯。”
“……”樂無晏本還想多揶揄他兩句,見他這副反應只能算了,這人除了愛拈酸吃醋,說別的根本激不動他。
徐有冥也不再說,將結界又多加固了一道。
樂無晏好奇問他:“至于麼?你是渡劫期仙尊,除了那個腦子有病的謝時故,別的人能破你這結界?”
徐有冥:“小心一些總沒錯,除了修為,還有其他的歪門邪道,總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樂無晏不以為然,但也不說這個了,躺在竹床上,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身邊人。
徐有冥側身再次撫了撫他鬢發:“看什麼?”
樂無晏:“……我跟你說過的,我在那八門陣中進了幻境,在里面我也有個道侶。”
徐有冥貼在他額邊的手指頓了頓:“記得。”
“我后來想了想,幻境中的事情,或許是真的?你覺得呢?”樂無晏試探著問。
這也是他最搞不明白的地方,逍遙山的圍剿始終是他心里的一個結,明知道在徐有冥這里大可能要不到答案,但就是忍不住想問。
徐有冥低聲問:“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麼?”
四目對上,有一瞬間樂無晏甚至想不管不顧都說出來,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徐有冥說“不能說”,所以他最好不要盡說。
“幻境里的一切都跟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是反的,想要殺我的人護住了我,我以為那是一場美夢,其實不是,夢的最后比真實更慘烈。”
樂無晏說話時始終盯著徐有冥的眼睛,他的眸色沉黯,積蓄著最深不見底的情緒,叫樂無晏心里分外不好受。
“仙尊一直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徐有冥低頭,親吻擦過他額前。
樂無晏閉起的眼睫輕顫:“別親了……”
徐有冥停下動作,貼著他半晌沒動,閉起眼呼吸略重,仿佛某種心有余悸,和無盡的后怕。
樂無晏感覺到了,心頭一陣不是滋味,再次問:“幻境,是真的嗎?”
沉默一陣,貼著他的人重新抬頭,看向他。
徐有冥沒有說,也不能說,但他的眼神告訴了樂無晏答案。
是真的。
樂無晏怔了怔。
徐有冥的手仍停在他面頰邊,是說過無數次的那句:“你不是他。”
似嘆息一般。
樂無晏就這麼直愣愣地看向身上人,仿佛第一次聽懂了徐有冥這句話中的意思。
他不是他,他不能是他。
搭在徐有冥胳膊上的手慢慢收緊,徐有冥看到他微紅的眼睛,合著迷茫、詫異、和不可置信。
“為什麼?”樂無晏顫聲問。
徐有冥微微搖頭:“別問了。”
樂無晏:“……不能說嗎?”
徐有冥道:“不能說。”
樂無晏閉起眼,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不想叫徐有冥看到他此刻的無所適從。即便早已猜到,但真正從徐有冥這里得到答案,依舊叫他幾乎不能自己。
原來他真的還死過一次,死于天劫之下,被滅了元神,但他的記憶全是反的,他一點都不知道。